秋意渐深,暮色如墨,悄然浸染着江南水乡。杏林堂内,却因一盏早早点燃的温暖灯火,隔绝了外面的萧瑟,自成一方暖意融融的小天地。药香沉静地弥漫,与窗外渐起的秋风低吟,构成一曲安详的夜的前奏。然而,这份宁静被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骤然打破。
一位年轻的母亲,发髻微散,额角沁着细汗,怀抱着一个裹在宝蓝色锦缎襁褓中的婴儿,步履匆忙地跨进门槛。她脸上写满了焦灼与无助,眼眶泛红,几乎要落下泪来。还未开口,那怀中婴儿嘹亮却带着明显烦躁之意的啼哭声,已先一步充斥了整个药堂,像一根尖锐的丝线,瞬间绷紧了所有人的心弦。
“林老先生!救命啊,您快给瞧瞧这孩子吧!”妇人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语无伦次,“眼看要满周岁了,原本是个极乖的娃儿,可这半个月来,不知撞了什么邪,一到夜里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就这么哭,没完没了地哭,抱也抱了,哄也哄了,奶也喂了,怎么都不行!有时能足足哭上一个多时辰,嗓子都快哭哑了,小脸憋得通红,我这当娘的心都要碎了……”她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颠动着臂弯,试图安抚怀中那个小小的、却爆发出惊人能量的生命。
那婴儿的哭声,并非虚弱无力的呻吟,而是高亢、激昂,充满了不满与抗争,仿佛体内有一股无名火在熊熊燃烧,无处宣泄。泪水不断从他乌溜溜却毫无神采的大眼中涌出,划过哭得通红、甚至有些发烫的小脸蛋。
祖父林济苍并未因这突如其来的喧闹而显露丝毫急躁。他缓缓放下手中正在擦拭的戥秤,目光沉静如水,先是对那慌乱的母亲投去安抚的一瞥,那眼神温和而有力,仿佛有一种奇异的魔力,让妇人的情绪稍稍平复。他并未急于开方,而是先示意妇人坐到诊案旁的木椅上,自己则移步近前,并未立刻触碰婴儿,而是立于一步之外,静静地“望”。
他凝神观察着婴儿的情志、哭声的质地、扭动的姿态。那是一种阳性的、实性的烦躁,而非阴性的、虚性的委顿。接着,他才伸出温暖而干燥的手,极其轻柔地触了触婴儿的额头、手心、脚心,感受那不同寻常的灼热。又就着灯光,仔细察看其面色(哭闹时红赤如妆)、口唇(色红而略显干燥起皮)。然后,他用洗净的手指,以不可思议的轻柔力道,小心翼翼地掰开婴儿因啼哭而紧抿的小嘴,观察其舌象——舌质偏红,尤其舌尖部位,红赤如草莓,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微微发黄的苔藓。
“莫怕,让老夫看看小手。”祖父的声音低沉而安详,像一阵和缓的风。他托起婴儿挥舞的小拳头,在明亮的灯下,仔细审视其食指桡侧的脉络——指纹。见于风关,那细细的脉络颜色呈现出不祥的青紫色,且流动略显滞涩,不如健康婴孩那般红活流畅。
“平日入睡后,可安稳?是否易被轻微声响惊醒?睡梦中可有突然惊跳、抽动?”祖父温声询问,每个问题都切中要害。
妇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点头,语速飞快:“有的有的!老先生您说得太准了!但凡是有点动静,哪怕是关门声稍重些,他都会吓得一哆嗦。睡觉更是像在受刑,一点儿都不踏实,常常睡着睡着就突然浑身一抖,小手小脚猛地一伸,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追着似的,接着就是大哭……真是愁死人了!” “近日大便如何?”祖父再问。 “干结得很,像羊粪蛋儿似的,味道也特别臭。”
祖父微微颔首,侧过头,对一直屏息凝神、站在他身侧阴影里的林闻溪低声道,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字字清晰:“溪儿,近前细观。小儿夜啼,其症虽一,其源却纷繁复杂,如同迷雾中的路径,需得明灯指引,方能辨其歧途。”他如同一位引路的智者,为懵懂的学徒勾勒出疾病的谱系,“有因脾脏虚寒,腹痛而啼者,其哭声必低弱无力,曲腰蜷卧如虾米,面色青白无华,手足冰冷;有因心经积热,邪火扰神而啼者,哭声洪亮激昂,见面赤唇红,畏见灯火,愈亮愈啼;有因猝受惊骇,心神不宁而啼者,睡中必然惊惕不安,面色乍青乍白,需得紧抱怀中方可稍得安宁;亦有因乳食不节,积滞中焦,胃不和则卧不安而啼者,必见脘腹胀满,嗳气吞酸,不欲吮乳。”
他引导林闻溪将目光聚焦于眼前的患儿,如同在分析一幅复杂的舆图:“再看此子。哭声洪亮躁急,面赤唇红,手心足心灼热,舌红苔黄,便干臭秽——此为一派阳热之象,如夏日炎炎,毋庸置疑。然,热邪盘踞何处?是独炽于心,还是已波及他经?是纯实无虚,还是虚实夹杂?你且再思之。”
林闻溪蹙紧小眉头,脑中飞快地检索着近日所学,努力将理论与眼前鲜活(而吵闹)的病例对应起来:“心……心主神明,其华在面,开窍于舌。面红、舌红、易惊,像是心火亢盛,扰乱了心神……可是,爷爷您曾说过,小儿还有‘肝常有余’?”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针途请大家收藏:(m.20xs.org)针途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