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民窟的骚乱如同一声惊雷,炸破了沪上表面繁华的夜幕。火光、哭喊、厮打、枪声(或许是警棍声?)隐约传来,让济世堂前疲惫救治的人群瞬间陷入更大的恐慌。
“封区?烧房子?这不是要逼死人吗!” “俺娘还在里面啊!” 人群骚动起来,有人想要冲回去,被疤面汉子等人死死拦住。
林闻溪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防疫竟至如此酷烈手段?这哪里是防疫,分明是驱赶、是抛弃!他想起卫生局那敷衍的回应,那飞涨的药材和莫名的“缺货”,此刻这粗暴的封禁,一切似乎串联成一条冰冷的线,指向某个不愿深想的答案——某些人眼中,那些贫苦者的性命,或许本就是可以随时牺牲的筹码。
“林医生!怎么办?”众人都望向他,此刻他成了主心骨。
就在这时,两辆黑色轿车无声无息地滑入街口,停在济世堂门外。车门打开,下来几名黑衣短打的精壮男子,为首一人,正是日前在杜公馆见过的那位杜文甫的随从。
他无视现场的混乱与污秽,径直走到林闻溪面前,微微躬身:“林医生,杜先生有请。”
语气恭敬,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在这个当口?
林闻溪看了一眼混乱的现场和痛苦的患者,沉声道:“阁下也看到了,此地情况紧急,林某实在无法抽身。”
那随从面色不变,低声道:“杜先生要谈的,正是眼前这事。或许,林医生去了,还能为这些人寻条活路。”
话已至此,林闻溪无法再推脱。他迅速交代福伯和疤面汉子继续维持,又看了一眼麦克莱恩医生,麦克莱恩点了点头,示意会尽力。他这才深吸一口气,跟着来人上了车。
轿车并未驶向杜公馆,而是七拐八绕,来到一处僻静的茶楼。茶楼外观寻常,内里却别有洞天,陈设古朴雅致,幽静异常,显然不是寻常人等可以进来的。
伙计躬身引他进入一间临河的雅室。杜文甫早已坐在其中,正悠然沏茶,氤氲水汽模糊了他精明的面容。见林闻溪进来,他微微一笑,指了指对面的座位:“林医生来了,请坐。深夜相邀,冒昧了。”
“杜先生,”林闻溪无心寒暄,直接切入正题,“棚户区疫情紧急,官府封禁手段酷烈,百姓惶惶待毙。您若有良策,还请直言。”
杜文甫不疾不徐地斟了一杯茶,推到林闻溪面前:“林医生仁心仁术,杜某佩服。先喝杯茶,定定神。此事,急不得。”
他打量了一下林闻溪沾染了污渍的长衫和疲惫的面容,缓缓道:“沪上华洋杂处,人口百万,一旦疫病失控,波及租界洋人,便是天大的麻烦。卫生局有卫生局的难处,他们的法子是蠢了些,但求个快刀斩乱麻,倒也……可以理解。”
林闻溪眉头紧锁:“难道就因可能波及洋人,便可对华界贫民的生死如此漠视?防疫之道,首重隔离救治、清洁水源,而非纵火焚屋、断绝生路!”
杜文甫轻轻吹着茶沫,笑了笑:“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林医生,这世上很多事,不讲道理,只讲利弊,讲实力。”他放下茶盏,目光变得锐利,“你今日救治病患,所用药材,是否捉襟见肘?是否有人囤积居奇,甚至断你货源?”
林闻溪一怔。
杜文甫仿佛洞悉一切:“宏济医院的钱助理,其小舅子便是沪上几大药行的董事。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挡了别人的路,自然有人给你使绊子。这疫情,在某些人眼里,或许是麻烦,却也未尝不是……机会。”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比如,凸显西医医院的‘正规’与‘必要’,比如,进一步挤压中医的生存空间,再比如,名正言顺地清理掉一些‘有碍观瞻’的棚户区。”
林闻溪只觉一股寒意自脊背升起。这些隐藏在疫情背后的算计,比他想象的更为龌龊黑暗。
“那杜先生邀我前来,是为何意?”
“杜某是个生意人,但也讲几分乡谊情分。”杜文甫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我可以帮你。药材,我打个招呼,明日便可平价送至济世堂,要多少有多少。棚户区那边,我也可以出面斡旋,暂停强行封禁,改为由你牵头,组织人手进行隔离消毒,病患重者送你的济世堂,轻者就地设点医治。所需费用,我来承担一部分,再号召商会募捐一些。”
条件优厚得令人难以置信。林闻溪凝视着他:“杜先生需要林某做什么?”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杜文甫笑容加深,“第一,此番防疫,须得打出‘中西医合作’的旗号,我会让几家西医诊所象征性派出人手,宏济医院那边也会‘支持’。第二,事后呈报官府的文牍上,功劳嘛,自然要大家分摊。第三,”他顿了顿,目光灼灼,“我希望林医生能认真考虑我之前提过的合作。杜某有意投资一家全新的、集中西之长的现代化医馆,由林医生你来主持大局,彻底告别济世堂那种旧模式。名声、资源、地位,唾手可得。岂不胜过你如今苦苦支撑,还要受小人掣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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