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炸后的焦土,硝烟与血腥味凝固在空气里,沉甸甸地压得人喘不过气。林闻溪跪在冰冷的泥土上,指尖还残留着那位年轻医官冰冷的体温和粘稠的触感。周围的哭嚎与呻吟如同背景噪音,在他耳中嗡嗡作响,世界仿佛失去了色彩,只剩一片灰败与猩红。
救人?救得过来吗? 这个残酷的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撞击着他的信念。
就在他几乎被这巨大的无力感吞噬时,一阵急促而杂乱的马蹄声和脚步声由远及近。尘土飞扬中,一队穿着褪色蓝灰色军装、风尘仆仆的士兵冲了过来,动作迅捷地开始清理现场,救助伤员。他们的装备简陋,许多士兵甚至穿着草鞋,但眼神锐利,行动有序,与之前所见溃兵截然不同。
“快!重伤员优先!卫生员!这边!”一个低沉而极具威严的声音吼道。
林闻溪抬头,看见一个身材高大、面容刚毅、约莫三十五六岁的军官正指挥若定。他军装旧而不破,洗得发白,腰间武装带勒得紧紧的,挎着一把毛瑟手枪,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军帽上的帽徽——不是青天白日,而是一颗红色的五角星。
林闻溪瞳孔微缩。这是……
那军官目光扫过现场,立刻注意到了跪在地上、衣衫褴褛却气质与众不同的林闻溪,以及他身边那具医官的遗体。他大步走过来,蹲下身,查看了医官的情况,浓眉紧锁,眼中闪过一丝痛惜。
他看向林闻溪,声音放缓了些,却依旧带着军人的干脆:“你是什么人?和他一起的?”
林闻溪摇了摇头,声音沙哑:“路过。他想救人……”
军官明白了,拍了拍林闻溪的肩膀:“兄弟,节哀。这狗日的世道!”他站起身,对身后喊道,“小陈!把这位老乡带到后面安全点的地方,给点水和吃的!”
一个年轻士兵跑过来,要扶林闻溪。
林闻溪却挣脱了,他指着那些正在被抬走的、不断呻吟的伤员,目光重新凝聚起来:“我是医生。哪里可以帮忙?”
军官一愣,重新打量了他一番,似乎有些意外,但随即果断一指不远处一个临时用破庙废墟清理出来的地方:“那边!我们支了个临时救护点!缺人手缺药,你去正合适!小陈,带他过去!”
临时救护点条件极其简陋,门板当床,纱布反复清洗使用,药品只有最基础的碘酒、红汞和寥寥几种草药。两个穿着同样臂缠红十字袖标、学生模样的卫生员忙得满头大汗,眼看就要应付不过来。
林闻溪二话不说,立刻投入抢救。他清洗伤口,手法熟练地正骨、缝合,没有麻药,伤员咬木棍的咯吱声和压抑的惨叫令人心颤。他利用现场能找到的有限草药,捣碎外敷,甚至寻来烧酒用于消毒。
他的处理方式明显与那两个习惯西医流程的卫生员不同,更灵活,更依赖手法和经验。一个卫生员见他要用烧酒清洗一个深度污染的伤口,忍不住阻止:“老乡,这……这不合规范,容易感染……”
林闻溪头也不抬:“没有磺胺,没有酒精,这是唯一能用的。感染与否,看天命,更看事后护理。”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那卫生员张了张嘴,没再说什么。
很快,林闻溪高效而奇特的处理方式引起了注意。尤其当他用几根银针刺入一个休克伤员的穴位,使其情况迅速稳定下来时,周围的人都露出了惊异的神色。
那军官处理完外围事务,也踱步过来,默默观察了片刻,眼中闪过赞赏。他走到林闻溪身边,递过一个军用水壶:“歇口气,喝口水。兄弟怎么称呼?身手不像野路子郎中。”
林闻溪接过水壶,灌了一口冰冷的水,喘了口气:“姓林。家里世代行医。”
“好!林家大夫!”军官重重一拍他肩膀,力道很大,“我叫李正雄,弟兄们瞎叫,喊声李帅。是这边游击支队的。”他指了指自己的帽徽,“看得出来吧?我们跟那边不一样。”
林闻溪点了点头。关于他们的传闻,他在沪上时隐约听过,说是活跃在敌后,极能打,也极艰苦。
“林大夫你这身本事,留在这破地方可惜了。”李正雄目光灼灼,“跟我走吧!我们支队就缺你这样的医生!战士们受伤生病,只能硬扛,看着心疼!你放心,我们虽然穷,但绝不会亏待真心打鬼子的能人!”
他的邀请直接而热烈,带着军人特有的爽快和眼下急迫的需求。
林闻溪沉默着。他北上的目的并非投军,而是要弄清铁盒的秘密,寻找“黑太阳”的真相。但这一路所见,以及方才那炼狱般的轰炸,让他深刻意识到,个人的探寻在这滔天洪流中何其渺小。或许,融入一支真正抗日的队伍,才能更好地隐藏自己,并获得更多的信息和渠道?
而且,这些士兵,这些伤员,他们需要医生。
见他犹豫,李正雄也不催促,只是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一个扁扁的金属酒壶,拧开灌了一口,又递给林闻溪:“尝尝?地瓜烧,烈,但驱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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