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
意识像风中残烛,明灭不定。上一次被刺穿喉咙,上上一次在烈焰中焦枯,更早之前,是绞索、深潭、毒液、剥离四肢的酷刑……九十八次死亡的瞬间在这一刻重叠,碾压着我残存的魂灵。每一次濒死的恐惧都一般无二,但每一次苏醒,随之而来的记忆却愈发清晰,清晰得残忍。
那些围观的目光,虔诚,狂热,漠然,贪婪。高台上主持仪式的黑袍祭首,吟诵着亘古不变的悼词,声调毫无起伏。每一次,都是他。那张被阴影吞没的脸,我看过九十八次,却永远记不分明。
还有……他。那个每一次都会出现在我初生之地,引我走向这终局的人。
——“唯有死亡,才能重启世界。”他第一次对我说这话时,声音温和,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悲悯。那时我第一世,懵懂天真,信了。甚至怀着一种可笑的荣耀感,走向命定的屠宰场。
后来呢?
第二世,第十世,第三十世……我哭过,求过,挣扎过,质问过。他总能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凝视我,用那种不容置疑的语调安抚我,告诉我这是使命,是荣耀,是无可更改的轨迹。他说他怜我,他说他会陪我,直到永恒尽头。
记忆的碎片翻涌,一次比更一次锐利,刮擦着神经。那些他曾流露出的细微表情——在我每一次迟疑时骤然冰冷的视线,在我血溅当场时他嘴角那一丝几乎不存在的弧度,在我每一次新生后,他指尖触碰我皮肤时,那近乎审视的、毫无温度的触感……
骗局。
全都是。
冰冷的愤怒比死亡更强烈地攥住了我。凭什么?凭什么是我?!这绝望的轮回,这永恒的屠宰,绝非偶然!
是谋杀。
这个淬毒的词骤然劈开混沌的脑海,带来战栗般的清明。
身体已经不再抽搐,生命力正飞速流逝,熟悉的黑暗再次从边缘侵蚀而来。但这一次,有什么不一样了。一股尖锐的、求生的本能,或者说,复仇的本能,让我僵直的手指猛地抓向身下浸透鲜血的裙摆。
细滑的衣料,被血污糟蹋得僵硬。
指尖划过一处,触感…有异。
裙裾内侧,接近大腿的位置,一个极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凸起。像是一块被缝死在衣料深处的硬物。
什么东西?以前从未……不,以前的我,要么在恐惧中崩溃,要么在麻木中走向终点,何曾有过这样濒死时的挣扎探查?
黑暗更近了,我的时间不多。
指甲拼命抠刮着那里,湿滑的血让手指不断打滑。撕开它!撕开!心底有个声音在尖啸。
嗤啦——
一缕线脚崩断。并非我扯开的口子,更像是……它终于到了该被发现的时刻,自己绽开的。
一张折叠得极小的、边缘毛糙的纸片,从布料夹层里滑出,落在我的指尖。
泛黄,脆硬,被暗红的血浸染出斑驳的痕迹。
我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将它举到眼前。
上面是字迹。潦草,慌乱,却又透着一股豁出一切的决绝。那笔画扭曲得几乎破纸而出,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极度恐惧中刻下的。
我认得这字。
第一世时,我在神殿的偏殿,用羽毛笔蘸着墨水,写下过无数祈祷文和日记。那是很久远之前的事了,久远到我几乎遗忘。
可我不会认错。
那是我的笔迹。
第一世的我的笔迹!
冰冷的战栗瞬间击穿了正在死去的躯体。
目光死死钉在那行字上,它像烧红的烙铁,烫入我的眼底,我的脑髓,我的轮回百世:
“小心那个送你轮回永生的人。”
轰——!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瞬,所有碎片化的怀疑、恐惧、被压抑的违和感,汇聚成一道撕裂一切的闪电,最终具象成一张脸。
那张每一次轮回伊始,都会温柔对我笑的脸。
那张主持了我九十九次死亡盛宴的、祭首的脸。
是他。
一直是他。
黑暗彻底吞没一切。但这一次,沉沦的不再是一个懵懂或绝望的灵魂。
一颗被真相的火焰灼烧得滚烫、刻骨仇恨的种子,已随着那句来自最初自己的泣血警告,悍然种下。
它在等待。
第一百次破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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