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顿时忙乱起来,差役们驱散人群,准备搬运尸身。我混在人群中,低着头,手心紧紧攥着袖袋里那片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纸角。冰冷的纸张边缘,硌着指腹,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方才幽蓝火焰的灼热,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寒。
残页上的字迹,在我指尖的触感下,模糊而尖锐。我只来得及辨认出最前面的几个断句,它们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脑海里:
“新帝登基三载,弑君者……”
后面的字,湮没在焦痕与水渍中,看不真切了。
弑君者谁?
沈星澜?还是……别的什么人?
而这本《万官录》,又究竟是何物?为何独独沈星澜的名字,要遭此天谴般的焚毁?那飞向丞相府的灰烬,是控诉,还是……警告?
我不敢再想下去。江风更冷了,吹得我遍体生寒。我只觉得这片小小的残页,像一块烧红的炭,藏在我的袖中,随时可能将我,连同这看似太平的京城,一起点燃。
我随着搬运尸身的队伍往回走,脚步虚浮,深一脚浅一脚,仿佛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踏在烧红的烙铁上。袖袋里那片残页的存在感如此强烈,几乎要烫穿布料,灼伤我的皮肤。每一次轻微的晃动,都让我心惊肉跳,总觉得周围那些看似忙碌的差役、远处尚未完全散去的好奇目光,都像是在盯着我的袖子。
老周走在前面,佝偻着背,那本用油布匆匆包裹起来的《万官录》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一块寒冰,又像是捧着一团烈焰。他的背影透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沉重和惊惶。我知道,这事太大了,大到他这个在衙门里混了几十年的老仵作也兜不住,大到这京城的天,可能真的要变了。
回到阴冷潮湿的停尸房,那股熟悉的混合着草药和腐败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今日却格外刺鼻。尸身被安置在冰冷的石台上,老周指挥着助手进行初步清理和记录,动作比平时迟缓了许多,眼神时不时飘向放在一旁桌案上的那个油布包裹。
“师父,”我凑上前,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扮演着一个被吓坏了的小学徒,“那……那书……还有那火……”
老周猛地回头,眼神锐利地扫过我,那目光像是要穿透我的皮囊,看到我心底去。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袖中的手攥得更紧。
“闭嘴!”他低喝道,花白的胡子微微抖动,“今日之事,烂在肚子里!一个字都不许往外说!尤其是……”他顿了顿,目光下意识地往衙门深处的方向瞟了一眼,那里是更高阶官员处理公务的地方,“尤其是关于沈大人名字的事,听见没有?”
“听……听见了。”我唯唯诺诺地点头,后背惊出一层冷汗。他果然也看到了,而且深知其中的利害。沈星澜,当朝丞相,权倾朝野,名字出现在这样一本诡异的《万官录》上,还偏偏被邪火烧毁,灰烬直指相府……这其中的意味,细思极恐。
我不敢再多问,强自镇定地帮着打下手,递工具,记录尸格(验尸报告)。目光却总是忍不住瞥向那具尸体。他到底是谁?为何死后七日不腐?又为何紧紧握着那本《万官录》?是控诉?是证据?还是……某种诅咒的载体?
趁着老周被衙门里的书吏叫去问话的间隙,停尸房里只剩下我和另一个沉默寡言的助手。我借口去取些防腐的药材,快步走到靠墙的药材柜旁。这里光线昏暗,气味混杂。我背对着门口,用身体挡住可能的视线,颤抖着手,从袖袋里摸出了那片残页。
它比我想象的要脆弱,边缘焦黑卷曲,被泥水和我的汗水浸得有些模糊。我小心翼翼地将其摊平在掌心,就着从高窗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屏住呼吸,仔细辨认。
“新帝登基三载,弑君者……”
后面的字,确实被烧毁了大部分,只剩下一些笔画残痕,依稀可辨似乎是一个“?”的部首,或是“?”的偏旁,但根本无法组成完整的字。焦痕和水渍巧妙地(或者说,恶意地)掩盖了最关键的信息。
弑君者……是谁?!
我的心跳得厉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这残页就像一把钥匙,却偏偏断在了锁眼里,只让你知道面前有一扇通往深渊的门,却无法打开,只能对着门缝里透出的阴风猜测里面的恐怖。
我将残页紧紧合在掌心,冰冷的汗水几乎要将它濡湿。不能留在这里。这东西太危险,放在身上如同揣着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火雷。我必须把它藏起来,藏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目光扫过阴冷的停尸房,掠过一排排的药柜、冰冷的器械、还有那具沉默的尸体……哪里才是安全的?衙门里眼线众多,我的住处简陋且人多眼杂……
忽然,我想到一个地方——城南废弃的龙王庙。那里年久失修,香火早断,平日除了几个乞丐,少有人迹。庙后有一棵老槐树,树干中空,我曾偶然发现那里有个天然的树洞,被苔藓和枯叶覆盖,极其隐蔽。
对,就那里。
我将残页重新折好,塞回袖袋暗格最深处。必须尽快找机会出去一趟。
就在这时,停尸房的门被推开了,老周走了进来,脸色比刚才更加凝重,身后还跟着两个面生的、穿着暗色劲装的男人,腰间佩刀,眼神冷峻,一看就不是衙门里的寻常差役。
“你们两个,先出去。”老周对我和那个助手挥挥手,声音干涩。
我心中咯噔一下,不敢多问,连忙低头应了声“是”,和助手一起退了出去。在关门的一刹那,我瞥见那两个男人径直走向了放置《万官录》的桌案,其中一人拿起了那个油布包裹。
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上面的人,这么快就插手了?是丞相府的人?还是……别的什么势力?
这片残页,恐怕比我想象的,还要烫手千倍万倍。我缩在走廊的阴影里,听着停尸房里隐约传来的、压低的交谈声,只觉得那江底的寒意,已经顺着我的脚底板,丝丝缕缕地爬满了全身。
京城这潭深水,到底还是被我这个不小心跌入其中的小石子,给搅动了。只是不知道,这涟漪最终会扩散多大,又会将多少人,卷入那万劫不复的漩涡。
喜欢锦衣天下名请大家收藏:(m.20xs.org)锦衣天下名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