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名被牛三威逼利诱来的力夫,皆被黑布蒙眼,堵住口鼻,如同牵线木偶。他们被分成数队:一队负责将整袋漕粮倒入巨大的、底部带细筛的木斗;一队负责将旁边大锅里炒制得滚烫、雪白细腻的石英沙,用特制木勺均匀撒入倾泻而下的米流中;另一队则迅速将混合了沙粒的米粮装入新的、打着“清河漕仓”烙印的麻袋,过秤缝口。整个过程如同流水线,力夫们只知机械劳作,不知自己手中掺入的是何等罪恶!
应伯爵手持账簿,如同幽灵般穿梭其间。他身边跟着两个心腹,一人执“明账”,记录着过秤的“足额”斤两和微乎其微的“损耗”;另一人执“暗账”,以只有他三人懂的密语符号,记录着每一袋实际掺沙的比例(约一成)和克扣下的纯米数量。空气中弥漫着米香、沙尘和一种无声的压抑。
西门庆一身簇新官服,在牛三、谢希大陪同下,傲然立于仓廪高处,俯瞰着这“热火朝天”的景象。看着那一袋袋“增重”的漕粮被搬上等候的漕船,他嘴角噙着冰冷的笑意。每一袋掺沙的粮,便是一份流入他私囊的纯利!这计策,比盐道更“安全”,更“体面”!
半月后,第一批掺沙漕粮运抵大名府以北某处漕仓交割。验收的仓大使姓钱,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吏,油滑世故。他例行公事地抽查了几袋漕粮,解开麻袋,伸手抓出一把米。米粒饱满,色泽莹白,乍看毫无问题。他习惯性地捻了捻,指尖却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同于米粒的颗粒感。他心头猛地一跳!凑近仔细一看,在米粒缝隙间,赫然夹杂着点点几乎透明的白色细沙!掺沙!
钱大使脸色瞬间煞白!冷汗涔涔而下!他久在漕司,深知此乃杀头大罪!他猛地抬头,看向押运的清河县漕吏(实为牛三手下假扮)。那漕吏却面不改色,悄然上前一步,袖中滑过一个沉甸甸的锦囊,塞入钱大使手中,低声道:“钱爷辛苦!这是西门副都头和赵县尉的一点心意。今年清河风调雨顺,米粮‘结实’,略有‘沉沙’,也是难免嘛。总比短斤缺两强,您说是不是?” 锦囊入手,沉重异常,足有百两纹银!
钱大使握着那烫手的银子,看着漕吏皮笑肉不笑的脸,再想想西门庆与赵不立在清河的势力,以及州府里隐约传来的“招呼”…他喉头滚动,最终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脸上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是…是…清河米好…‘结实’…好…好!交割!下一仓!” 他颤抖着手,在那份写着“足额上品,损耗五厘”的验收文书上,按下了鲜红的官印。
消息传回清河,西门庆与赵不立抚掌大笑。掺沙之计,通行无阻!白花花的银子,如同运河之水,滚滚而来!
然天道昭昭,岂容鬼蜮横行?这掺沙毒计,首当其害的,便是那千里之外,靠漕粮活命的汴京军民,以及清河本地被盘剥至骨髓的纳粮百姓!
清河县,城南,李家庄。
晒谷场上,稀稀拉拉堆着些刚打下来的稻谷,色泽灰暗,籽粒干瘪。老农李良耕蹲在谷堆旁,捧着一把谷子,老泪纵横。他身后,是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妻子和两个饿得直哭的孙儿。
“老天爷啊…这还让不让人活了…”李良耕声音嘶哑,“今年先是大旱,稻子抽穗时又遭了蝗灾…十亩地,就收了这么点瘪谷…官府还按丰年定数收税!交不上,便是鞭子、枷号!把家里下蛋的母鸡、过冬的口粮都抵了,还不够…那催粮的衙役,比蝗虫还狠啊!”
他想起前日去县衙交粮的情景。那收粮的仓吏,趾高气扬,将自家那点可怜的瘪谷百般挑剔,秤砣压得极低。最后算下来,竟还欠官府三斗“余粮”!仓吏冷笑:“李良耕!县尊老爷仁慈,念你年老,准你按官价折银补缴!三斗粮,折银一两五钱!三日不缴,枷号示众,田产充公!”
一两五钱!对李良耕而言,无异于天文数字!他走投无路,只能央求着,将那几亩薄田的地契押给了村中富户张剥皮,借了印子钱,才勉强凑足。如今,田没了,债台高筑,一家老小眼看就要饿死。
“爷爷…饿…”小孙子扯着李良耕的衣角,有气无力地哭道。
李良耕心如刀绞,看着手中干瘪的谷粒,再看看远处官道上络绎不绝、满载“上等白米”驶向漕仓的牛车,一股巨大的悲愤与无力感涌上心头!他猛地抓起一把谷子,狠狠摔在地上,仰天悲呼:“官仓里的米堆成山!那都是咱们的血汗粮啊!他们…他们吃着咱们的肉,喝着咱们的血!” 他浑浊的老眼中,迸射出绝望的怒火。
“老耕哥!噤声!噤声啊!” 邻居王老汉慌忙扑过来,死死捂住他的嘴,惊恐地四下张望,“你不要命了!让那些穿皂衣的听见…咱们全家都没活路啊!西门庆…那是活阎王!赵县尉…更是…唉!” 王老汉眼中也满是泪水,声音压得极低,“忍忍吧…这世道…能活着…就不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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