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终于挣脱了夜的最后束缚,吝啬地泼洒下几缕惨白的光束,照亮崔府门前那一片修罗地狱。卢蒲嫳单膝跪在血泊中央,手中那柄厚重环首直刀深深刺入浸透了红褐色的泥土,如同一个残酷的祭坛图腾。他垂着头,肩背随着喘息剧烈起伏,血污干涸的脸隐在阴影里。
远远地,一阵极其轻微、几不可闻的车轮碾压石板的声音响起,极其缓慢,如同来自幽冥。
崔府的侧门无声无息地滑开一道缝隙。一辆老旧、毫无任何世家标记、灰扑扑毫不起眼的青油小车被两匹同样羸弱老迈的马匹拉着,如同幽灵般从侧门滑了出来。车上没有驭手。驾车的是家宰齐默。他那张布满深刻沟壑、一夜之间又苍老了十岁的脸上毫无生气,眼神空洞呆滞,浑浊得如同两口枯干的井。枯瘦的手指死死勒着粗糙的缰绳,勒痕泛白。
车子走得极慢,似乎在艰难地碾过那道无形的血域。终于停在卢蒲嫳身后几步之外。车轮碾过一处凹坑的血水,轻微摇晃,扬起几丝血腥的尘埃。
车帘低垂。车内一片幽暗。
卢蒲嫳像是才从某种癫狂的余韵中惊醒。他并未立刻起身,依旧保持着那单膝跪地的姿势。只是极其缓慢地抬起了他那张被血污凝固的脸,用那双布满血丝、闪烁着野兽般磷火的眼睛,死死盯住了那辆无声、如同棺椁般停在血泊中的小车。那眼神里有杀孽后的疲惫,有一种深不见底、黏腻冰冷的亢奋,有嘲弄,更有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探究。
车帘纹丝不动。里面的人毫无声息。
卢蒲嫳喉咙里发出“嗬嗬”两声低沉而怪异的干笑。他忽地动了!动作依旧带着猎豹般的狠劲与迅捷!他猛地单臂发力!全身的力量贯注于刺入血地的刀柄!
“哐啷——!!”
一声刺耳、令人牙酸的金铁摩擦声刺破黎明的寂静!
长刀被他悍然从粘稠的血泊中拔出!带起一蓬腥臭的泥血混合物!暗红色的液体混合着泥土顺着刀槽汹涌流淌!
卢蒲嫳借着拔刀之力,倏然站起!沾满泥血的战靴在暗红的地面滑出一个沉重的弧线,溅起血污!他提着那柄仍在滴血的屠刀,不再看那辆老旧的马车一眼,拖着蹒跚却依旧蕴满残忍余威的步子,头也不回,一步一个血脚印,朝着长街尽头,庆府那如同巨兽张开的大口般的方向走去。
齐默浑浊的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卢蒲嫳消失在血雾弥漫的街角。那双枯槁的手缓缓松开了勒着缰绳的绳结。车子无声地再次启动,向着与庆府相反的方向——空旷无人的北门长街——缓缓驶去。车轮碾过粘稠的血迹,发出细微的、如同泣诉般的吮吸声响。
车厢内。低垂的车帘隔绝了最后一点微光。崔杼仰面倚靠在冰冷、没有任何陈设的木板车壁上。高大魁梧的身躯此刻佝偻得不成样子,如同一个被抽空了所有骨头和血肉的破烂布袋。华贵的玄端朝服上,凝固的旧血迹和一路沾染的新血迹层层叠叠,板结发硬,像一层冰冷沉重的龟甲。
他大张着嘴。没有呼痛,没有嚎哭,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发出。他那张曾经写满刚毅、权柄、不容置疑的脸上,此刻只剩下刻骨的、令人灵魂冻结的痛苦!那是一种超越了声音、表情所能表达的极限痛苦!仿佛灵魂被无数带钩的锯齿一点点生生磨碎、扯烂!巨大的眼眶干涸空洞地睁着,里面没有丝毫光亮。灰败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视线落在了自己的左手掌心里。
那手掌宽厚,布满老茧和旧伤疤。此刻掌心向上摊开着,里面握着一个东西。
一只婴儿的小脚。
刚刚出生未久,尚带着胎脂细纹,小小的、柔嫩的。粉红色的指头蜷缩着,像一朵半开的小花骨朵。只是那小小的脚掌末端,被极其粗暴地撕裂、斩断!断口处的血肉与碎骨翻卷,凝着一圈暗红色的血痂。伤口新鲜无比,带着一种凝固的狰狞与稚嫩交织的诡异感。
车外嘈杂混乱的声音:马蹄声、兵甲碰撞声、隐隐的哭嚎声、远处建筑的崩塌燃烧声……都被隔绝在薄薄的车帘之外。
崔杼枯死、空洞的视线,死死地、凝固地钉在自己掌心那只血肉模糊的、小小的断脚上。一动不动。
车子在空荡冷寂的北街上缓慢移动。车轮碾过一块突兀的碎石,车身剧烈地颠簸了一下!
崔杼握着那只断脚的手臂随之一颤!那小脚滚了一下,掌心一片冰凉湿滑的触感。如同一条濒死的、粘腻冰冷的幼蛇爬过。
“噗——”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细枝折断的轻响。在绝对死寂的车厢里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一滴浑浊的、粘稠如柏油的深褐色液体,沉重地从崔杼僵硬的左眼眼角,滚了下来。砸落。
正落在掌心里,那只柔软而狰狞的小小断足的脚背上。绽开一朵深褐色的、凝固的花。
北门内那一片荒凉的别院,院墙斑驳,朱漆剥落,露出大片死灰色的墙皮,如同生了癞疮的巨兽。枯黄的野草钻出石板缝隙,顺着墙根肆意蔓延,在风里轻轻摇曳,带着一股被遗忘的腐气。院门是一对半朽的杉木板门,歪歪斜斜地倚在门框上,缝隙宽得能钻进野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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