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沉甸甸地笼罩着江面。白日里喧嚣奔腾的大江,此刻只余下低沉压抑的呜咽,拍打着船身。那艘不甚起眼的官船,如同墨海中一片孤零零的柳叶,随波起伏,舱内灯火昏黄,勉强在无边的黑暗里圈出一小块微弱的光明。 “大师,感觉如何?”杨嗣昌的声音带着旅途的疲惫,更掩不住深深的忧虑。他坐在简陋的舱内小凳上,身形清瘦,眉头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目光落在盘膝坐于矮榻上的虚尘身上。烛光摇曳,映照着虚尘侧脸,面色虽已不复驿站的惨白,却仍透着一股失血后的虚弱,唇色略显淡薄。 虚尘缓缓睁开双眼,琉璃佛眸澄澈依旧,温润的目光扫过杨嗣昌:“多谢杨阁老挂怀。清心玉露丸药力已行开,加之沐帅及时封穴拔毒,肩伤已无大碍,些许余毒,假以时日,自可化去。”他声音平稳,听不出多少痛楚,唯有那微不可察的、因呼吸牵动伤口而略略收紧的下颌线条,泄露了伤势的沉重。 舱门吱呀一声轻响,沐林雪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走了进来。舱内昏黄的光线在她玄色的劲装、冰雕般的容颜上流淌,平添了几分朦胧的柔和,却掩不住周身那份拒人千里的冷峭。她将药碗轻轻放在虚尘身侧的矮几上,动作精准得不溅起一丝涟漪。碗中是深褐色的药汁,散发着浓郁的苦涩气息,其间混杂着几缕极淡的清冽药香。 “药。”她只吐出一个字,清冷如碎冰,目光并未在虚尘脸上停留,旋即转身,抱着血螭刀,无声地倚靠在舱门旁的阴影里,像一缕随时会融入黑暗的墨痕。她冰封的凤眸透过舱门缝隙,凝视着外面翻滚的浓雾,仿佛那里潜藏着噬人的洪荒巨兽。杨嗣昌身旁那名叫赵奎的护卫统领,身形魁梧如铁塔,抱着臂膀,鹰隼般的目光同样警惕地扫视着船外,腮边虬髯微微颤动。 虚尘的目光落在药碗升腾的热气上,又极快地掠过沐林雪抱刀凝神的侧影。那夜驿站她撕下衣襟为他包扎时指尖不可避免的触碰,那冰冷玄冰下传递过来的、支撑他与毒瘴抗衡的坚韧力量,还有此刻这碗无声送来的汤药……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悄然荡开他心湖的澄澈平静。他端起药碗,苦涩的药汁入喉,一股暖流随之散入四肢百骸,肩胛的隐痛似乎也悄然舒缓了几分。 “杨阁老,”虚尘放下空碗,目光转向忧思重重的杨嗣昌,“那枚扳指,您与大内档案核对,可有眉目?”他声音平稳,仿佛在询问一件与己无关的寻常物件。 杨嗣昌闻言,脸色更加凝重,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檀木小盒,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内垫着明黄绸缎,正是那枚沾染暗褐色血迹的玄铁扳指!烛光下,扳指黝黑无光,内圈那个微小的篆字“安”,如同一个沉默的诅咒。 “老夫连夜查阅了大内所有内侍监名册档案,‘安’字为名且有资格佩戴此等规制玄铁扳指者,唯有一人!”杨嗣昌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便是…便是当年先帝潜邸时便追随左右、后因故‘暴病而亡’的大总管——贾安!” “贾安?”虚尘低声重复这个名字,眉心微蹙。这个名字,如同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隐隐触动了他识海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却如同隔着厚重的水雾,模糊不清。一丝极其微弱、难以捕捉的悸动,自伽蓝碎玉深处传来,转瞬即逝。 “正是!”杨嗣昌深吸一口气,压低了声音,“此人所司职位敏感,档案语焉不详。舱内死寂,只剩下江涛拍船的呜咽。沐林雪倚在门边的身影纹丝不动,唯有冰冷的眸子里,锐利的寒芒一闪而逝。赵奎抱着臂膀的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衣袖。 虚尘垂眸,凝视着自己摊开的手掌。修长的手指洁净,指尖因常年捻动佛珠而带着薄茧。心口那枚蟠螭衔尾佩冰冷的触感,隔着衣衫紧贴肌肤。疑惑如同藤蔓,悄然缠绕上心头。 “杨阁老的意思是,”虚尘抬起眼,目光清亮而深邃,“当年护送那位贵人逃出宫门的,很可能便是这位贾安公公?而我身上的玉佩,以及这枚遗落的扳指…皆是佐证?”他平静地陈述着,像是在分析一件他人的悬案。 “极有可能!”杨嗣昌眼中精光闪动,带着老臣的审慎与激动,“更关键的是,大师锁骨下那枚‘赤焰龙鳞印’!此乃皇长子朱慈烺独有的胎记!宫中秘档有图样记载,与您身上印记分毫不差!若非天潢贵胄,岂能有此天生异相?!” 赤焰龙鳞印!皇长子朱慈烺!
这石破天惊的结论,如同平地惊雷,在狭小的船舱内轰然炸响!赵奎倒吸一口冷气,魁梧的身躯猛地绷直,虎目圆睁,难以置信地盯着虚尘!饶是杨嗣昌宦海沉浮数十载,此刻点破这层窗户纸,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激动与敬畏! 沐林雪抱着刀的手指,在阴影中无声地收紧。玄螭隐龙囊冰冷的轮廓在怀中清晰无比。所有的线索——玉佩、锦囊、胎记、扳指、大火——如同散落的珠链,被杨嗣昌的话语瞬间串联起来!这和尚的身世,已然呼之欲出! 然而,面对这足以令天下震动的身份揭晓,虚尘的反应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面色依旧平静,甚至比方才更显沉凝。琉璃佛眸中没有惊涛骇浪,没有狂喜悲恸,只有一片澄明的、近乎悲悯的深邃。他只是缓缓合十双手,置于胸前,低诵了一声佛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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