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后的临安城,暖风裹着花香漫过街巷,灵隐寺山门外的桃花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落在青石板路上,铺成薄薄一层。道济斜倚在桃树下,破蒲扇盖着脸,怀里揣着个刚买的芝麻糖,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草鞋上沾着几片花瓣。
“道济!你倒会享清福!”广亮捧着刚整理好的经卷,踩着花瓣快步走来,袈裟下摆沾了花粉,“方丈让你去前殿给香客讲经,你倒在这儿偷啃芝麻糖!”
破蒲扇“唰”地掀开,道济露出双圆溜溜的眼睛,吸了吸鼻子:“师兄莫恼,莫恼。你闻,那股子墨臭裹着哭腔,比你这经卷的墨香揪心多咯,定是出了事。”
广亮抽了抽鼻子,果然闻到一缕晦涩的墨味,混着压抑的啜泣声。话音刚落,一个穿蓝布长衫的少年跌跌撞撞跑上山来,书包带子断了一根,怀里紧紧抱着本破旧的《论语》,书页被泪水打湿了大半,见了道济就“扑通”跪下:“圣僧救命!求圣僧救救我先生!”
道济连忙扶起他,蒲扇在他头顶轻轻一扇:“后生别急,有话慢慢说。和尚我这扇子虽破,却能扇散愁云呢。”
少年名叫石砚,是城西“蒙学馆”的学生。先生张敬之是前朝秀才,学识渊博,待学生如亲子,半年前却突然性情大变,不仅停了课,还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日对着一本残缺的古籍发呆,嘴里反复念叨着“误人子弟、有负圣言”。近日更是烧了自己的手稿,说要“给孔圣人赔罪”。
“昨日我去送午饭,见先生用墨汁涂自己的脸,说只有黑墨能洗清罪孽,还说古籍里的字在骂他没本事教好学生!”石砚抹着眼泪,将怀里的《论语》展开,“圣僧你看,这书页上的批注乱得奇怪,像是被人改得面目全非!”
道济接过《论语》,指尖抚过批注,只觉得墨迹冰凉,有些字迹边缘发黑,隐隐透着黑气。他对着阳光照了照,突然眼睛一亮:“这不是先生的批注,是‘缠魂墨’!走,去蒙学馆瞧瞧,和尚我顺便讨杯热茶暖暖身子。”
蒙学馆在城西的老巷里,门脸挂着褪色的“蒙学”木牌,院里的梧桐刚抽出新芽,却落了一地断枝,显然多日未曾打理。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哗哗”的撕书声。张敬之披头散发,满身墨污,正把一摞摞经书往地上扔,手里还攥着块墨锭,往自己脸上抹,脸上的墨汁混着泪水,狼狈不堪。
“先生!快别伤自己了!”石砚冲过去要抢墨锭,却被张敬之一把推开。
道济摇起蒲扇,一股清风扫过书房,吹散了墨气,张敬之的动作顿了顿,眼神清明了几分,随即又被黑气笼罩:“孔圣人来了!他要收走我的学识!”
道济盯着书桌上的古籍,突然指着封皮的印章说:“石砚,这古籍不是你先生的吧?这‘柳’字印章刻得新,定是 recent 来的。”
石砚一愣,随即脸色发白:“是……是上月来拜访的柳先生送的!他说这是孤本《礼记》,能补先生学识不足,先生收下后,就变得不对劲了!”
“这哪是补学识,是索魂魄!”道济收起玩笑神色,蒲扇在古籍上轻轻一扇,“那柳先生定是用了邪术,把一个落第秀才的冤魂封在古籍里,借着你先生的执念,吸他的师道精气!”
原来张敬之年轻时曾与柳承业同场赶考,张敬之虽未中举,却凭真才实学开馆授课,深得乡邻敬重;柳承业虽中了秀才,却因学识浅薄被学生耻笑,馆堂日渐冷清。他怀恨在心,偶然得知“缠魂术”能借他人精气提升学识,便找邪术师用一个落第而亡的秀才魂魄和缠魂墨做了古籍,借着拜访的由头送给张敬之——张敬之向来珍视古籍,果然日夜研读,不知不觉中被冤魂缠上。
“是我没用!连本古籍都辨不出真伪!”张敬之捶打着书桌,绝望地喊道。
“胡说!你的学识在你心里,不在书本上!”道济大喝一声,指着墙上的学生名录,“你看这些名字,哪个不是你手把手教出来的?哪个没念着你的好?这才是真学问!”他晃了晃酒葫芦,“要救你,得先把古籍里的冤魂请出来,再用你教过的学生名录烧作引,最后重写一篇《劝学篇》,就能把师道精气收回来。”
石砚立刻跑去召集同窗,不一会儿,十几个穿着布衣的孩子就聚到了蒙学馆,手里都捧着自己的作业本,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张敬之的批注。张敬之看着孩子们,眼里闪过一丝光亮,终于放下了手里的墨锭。
道济将古籍放在院中石桌上,点燃艾草绕着它熏,嘴里念起经文:“老秀才,我知道你不甘心。”他对着古籍喊道,蒲扇猛地一扇,“但张先生是真心育人,你怎能害他?出来吧!”
一阵阴风刮过,一个穿青布长衫的老者魂魄从古籍里飘了出来,手里还拿着支断笔,眼神里满是怨恨:“我读了一辈子书,却落得冻饿而死,凭什么他能受人敬重!”
“先生读书是为了育人,你读书是为了功名,怎能一样!”石砚急得辩解,“我先生常说,读书不是为了做官,是为了明事理、做好人,你连这点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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