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余湾村的老井还在不?”狗娃的声音闷闷的,“我娘说,那井里的水甜,能泡出好茶水。”
刘双喜往远处望,山梁后面就是余湾村的方向,被灰蒙蒙的雾罩着,啥也看不清。他想起那口老井,就在村口老槐树下,井沿被井绳磨出了深深的沟,夏天时总蹲着几个捶衣裳的婆娘,棒槌敲在石板上,“砰砰”的响,能传到二里地外。地震那天,他看见老槐树晃了晃,突然往下陷,树根卷着井绳,把井沿都掀翻了,黑水咕嘟咕嘟冒出来,像口吐着泡的锅。
“应该在,但是估计早没水了。”刘双喜含糊地应着,脚下一滑,差点摔进旁边的地缝里。那缝是去年地震裂的,黑黢黢的深不见底,边缘结着冰,冰上冻着半只鞋,鞋帮上绣着朵歪歪扭扭的花,像极了王小英给栓柱绣的那双。
他把狗娃往上托了托,加快了脚步。怀里的糜子种不知什么时候蹭破了油布,湿乎乎的米粒顺着衣襟往下掉,在泥地里滚成黑球。赵铁头说这玩意儿湿了也能吃,磨成粉掺着雪水,能填肚子。可刘双喜总觉得,这比金子还金贵,余湾村的地虽然裂了,总有能种的土,撒下去,说不定就能长出苗,长出穗,长出能让人活命的粮食。
走到日头偏西,风突然变了向,带着股土腥味。狗娃突然从他背上滑下来,指着前面:“叔,那是不是山神庙?”
雪地里立着半截土墙,墙头上还顶着几片破瓦,正是赵铁头说的破驿站。以前是座山神庙,神像早被砸得稀巴烂,只剩条胳膊斜倚在墙上,像在招手。刘双喜摸了摸怀里的暖石,果然温温的,周伯没骗他。
“进去歇歇。”他拽着狗娃往庙里走,刚迈过门槛,就看见墙角堆着些干松针,像是有人刚收拾过。狗娃突然“呀”了一声,指着地上的火堆,灰烬还是热的,里面埋着几个没烧透的土豆,皮焦黑,掰开来,里面是生的,却带着点甜味。
“有人来过。”刘双喜把土豆揣进怀里,用体温焐着,“说不定是村里的人。”
狗娃没说话,蹲在墙角扒松针。这孩子手巧,很快就拢起一小堆,刘双喜摸出火石,打了七八下才擦出火星。火苗舔着松针,“噼啪”地响,映得两人的脸忽明忽暗。狗娃掏出赵铁头给的艾草,放在火边烤,一股药味混着松针的清香,散在冷飕飕的庙里。
“叔,你说村里还有人不?”狗娃的声音被火烘得软乎乎的,“我娘说,我爹埋在老槐树下,要是树没了,我该咋找他?”
刘双喜往火里添了根柴,火苗跳了跳,照见神像断胳膊上的裂痕,像张咧着的嘴。他想起三哥,总爱蹲在老槐树下抽烟,烟杆是用枣木做的,油光锃亮;想起六弟,总爱偷摘树上的槐花,被蜜蜂蛰了也不哭,就咧着嘴笑。地震那天,他看见三哥拽着六弟往屋外跑,自己却被掉下来的房梁砸了腿,后来……后来就乱了,哭喊声,塌房声,地缝里的轰鸣声,把啥都搅成了一锅粥。
“肯定有人。”刘双喜把焐热的土豆掰了半块,递给狗娃,“你爹要是在,准在村口等你,就像你娘以前等他回家那样。”
狗娃咬了口土豆,烫得直哈气,眼泪却下来了,吧嗒吧嗒掉在火里,滋啦滋啦响。刘双喜没劝,自己也咬了口土豆,生涩的味道里,突然尝出点甜,像余湾村春天的槐花,白花花的落一地,踩上去软软的,香得人头晕。
后半夜,雪又下了起来,簌簌地落在庙顶上,像有人在撒盐。刘双喜把狗娃搂在怀里,暖石揣在两人中间,倒也不觉得太冷。迷迷糊糊间,听见外面有动静,像是有人在咳嗽,又像是风吹过破窗棂的响。他摸了摸狗娃腰后的柴刀,刀身冰凉,却让人踏实。
天快亮时,雪停了。刘双喜推醒狗娃,这孩子还攥着那把艾草,手心都出了汗。庙门外的雪地上,印着串脚印,深一脚浅一脚,往余湾村的方向去了。脚印边缘结着薄冰,像是刚踩出来的,冰上还沾着点枯黄色的草,是余湾村地头常见的那种,能喂猪,也能当柴烧。
“走。”刘双喜拽起狗娃,火堆已经灭了,只剩下堆黑灰。他往怀里摸了摸,糜子种还在,暖石也还温着,赵铁头给的柴刀别在狗娃腰后,晃晃悠悠的,像个摇尾巴的狗。
翻过三道梁时,日头已经老高了。雪化得更厉害,泥地里能看见露出的土坷垃,黑黢黢的,像撒了一地的黑豆。狗娃突然指着远处,声音都变了调:“叔!你看!”
山坳底下,躺着片熟悉的土塬,塬边上的土坯墙塌了大半,却还立着几截,像豁了牙的嘴。塬中间的老槐树没了,只剩个黑黢黢的树桩,周围的雪化得快,露出圈湿漉漉的黑土,土上好像有点绿——是草芽?还是风吹来的碎柴?
刘双喜的心跳突然快了,拽着狗娃往坡下跑。泥地里不知被谁铺了层碎麦秸,踩上去不那么滑了,麦秸上还沾着点雪,化了的水顺着鞋缝往里钻,凉丝丝的,却让人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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