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是这样。不光松树,坡下的柳树枝条也泛出了黄绿色,软软的,风一吹就轻轻摇摆。有几只麻雀落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着,声音脆生生的,像在说春天的新鲜事。王小英记得,大旱最严重的那几个月,别说麻雀,连乌鸦都很少见,天上总是空荡荡的,只有太阳毒毒地照着。
“周队长说,等把地开出来,就种糜子,种土豆,再种点南瓜。”赵春燕眼里闪着光,“南瓜藤能爬满坡,到时候结得满地都是,黄澄澄的,看着就喜兴。”
栓柱凑过来,小手指着远处的小溪,“那我能在溪边种西瓜吗?我娘以前种过,可甜了。”
“能!”王世天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等咱们有了多余的种子,就给栓柱种一片西瓜地,让你第一个吃。”
太阳爬到头顶时,大家才停下来歇脚。王小英低头看自己的手,黑黢黢的,可掌心热乎乎的,还带着泥土的温度。她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搓了搓手,又要接着干,却被赵春燕拉住了。
“先歇会儿,我给你们带了点吃的。”赵春燕从布包里掏出几个糜子面窝头,“垫垫肚子再干。”
王小英接过窝头,掰了一半给栓柱,自己咬了一口。粗粮有点干巴,可她吃得很香。她看着眼前这片渐渐露出模样的土地,看着远处巡逻的战士们扛着枪走过松树林,看着天上飘着的白云,忽然觉得,这几年吃的苦,好像都随着冬天的雪化掉了。
地醒了,人也该醒了。她咬了一大口窝头,心里暗暗想,等种下的种子长出苗来,她要写信告诉刘双喜,黑松沟的春天来了,土地绿了,他们有盼头了。
开垦坡地的活儿,比想象中要难得多。
表层的碎石清理得差不多了,露出的土层却硬得像块铁板。战士小张抡起工兵铲,猛地往下砍,只在土上留下个浅浅的白印,震得他虎口发麻。“这哪是土啊,比石头都硬。”他龇牙咧嘴地甩了甩手。
“这是大旱年景结的‘壳’。”王世天蹲下来,用手抠了抠土块,指甲缝里立刻嵌进了土渣,“那年头,天不下雨,地就一直裂着,太阳晒,风吹,慢慢就成了这样。得用木槌砸开,再用耙子筛。”
周队长让人找来几根结实的木头,削成槌子的模样,“男人们轮流砸,女人们负责筛土,孩子们捡小石子,咱们分工干。”
于是,坡地上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咚咚”声。男人们抡着木槌,一下下砸在硬土上,每砸一下,都要憋足了劲,额头上的青筋鼓鼓的。砸开的土块大大小小,还得用木耙一点点碾碎,筛出细土。
王小英和妇女们拿着筛子,蹲在地上来回晃动。细土从筛眼里漏下去,留在筛子上的碎石和土块就被捡出来,堆在旁边。一开始,筛出来的细土很少,大部分都是硬邦邦的土块。可砸了两天后,情况渐渐好了起来,筛出的细土越来越多,颜色也从灰黄色变成了深褐色,攥在手里能成团,松开手又能散开。
“这土活过来了。”赵春燕捧着一把细土,凑到鼻子前闻了闻,“有土腥味了,以前闻着都是土腥味。”
王世天的“破土器”派上了大用场。他把铁板尖对准土块的裂缝,用锤子轻轻一敲,土块就顺着裂缝裂开了。“这法子省劲。”他擦了擦汗,“以前在老家种地,遇到硬土就这么弄。”他教大牛和几个年轻老乡用这个法子,很快,坡地上就响起了“叮叮当当”的敲击声。
最难处理的,是那些藏在土里的“硬心”。这些硬心是常年干旱形成的,比砖头还硬,用木槌砸都砸不开。周队长让人找来几根钢钎,先在硬心上打个眼,再把钢钎插进去,用锤子往上撬,才能把硬心弄出来。
“这些硬心就像人心里的疙瘩,不弄开,地就喘不过气。”周队长一边撬硬心,一边说,“咱们把它们都清出去,地才能好好长庄稼。”
战士们还从煤窑里找出些废弃的铁条,弯成钩子的形状,用来勾出埋在土里的草根和石块。这些铁条虽然锈迹斑斑,可用来清理杂物却很管用。
几天下来,大家的手上都磨出了水泡。王小英的手心磨破了,渗出血珠,她就用布包上,接着干。赵春燕的肩膀被筛子勒出了红印,她也只是揉了揉,继续筛土。男人们的胳膊都抡酸了,可谁也没说歇着。
栓柱和孩子们也没闲着。他们拿着小铲子,跟在大人后面,把漏下的小石子捡起来,装进小篮子里。有时候,他们还会发现土里的虫子,就兴奋地喊起来:“有虫子!有虫子!”在他们看来,有虫子,就说明土地有了生机。
李医生每天都来看看,给大家处理手上的伤口,还教大家用草药泡水洗手,说能消肿止痛。“你们这是在给土地治病呢。”他笑着说,“土地健康了,才能长出好庄稼。”
这天傍晚,周队长让人丈量了一下开垦出来的土地,竟然有两亩多。看着这片平整的土地,虽然还带着些小土块,可已经能看出田地的模样了,大家都很高兴。
“明天开始,咱们就可以整垄了。”周队长说,“整好垄,就能种庄稼了。”
王小英站在坡地边,看着夕阳洒在土地上,把土染成了金黄色。她仿佛已经看到了秋天的时候,这里长满了糜子,沉甸甸的穗子低着头;土豆埋在土里,挖出来的时候一个个又大又圆;南瓜藤爬满了坡,上面结满了黄澄澄的南瓜。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那半块蓝布条,那是刘双喜临走时留给她的。她想,等庄稼长出来了,她一定要告诉刘双喜,他们用自己的双手,让这片硬土变软了,让黑松沟有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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