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叔公被缠得没法子,终于开了口。他吧嗒着旱烟,浑浊的老眼望着陈三爷坟山的方向,慢悠悠地说:“老三这人,一辈子要强,可命不好,什么都轻。爹娘死得早,轻了根基;娶房媳妇,跟人跑了,轻了脸面;辛苦攒点钱,一场大病耗干了,轻了分量;一辈子没儿没女,轻了牵挂。他临了笑,不是喜,是终于把自己活轻了,轻得什么都留不下,什么都压不住。”
“死了也不安生,还要回来摸东西?”村长急着问。
“不是摸东西,是摸‘重’。”七叔公吐出一口烟,“他太轻了,轻得坟土都压不住。他得摸点沉的东西,沾点分量,才好往下沉。可他摸走的,都是活物的精气神,那分量他沾不住,所以还得不停地摸……”
这话让人听得脊背发凉。一个死了的老光棍,因为太“轻”,所以夜里出来到处摸取重量?这说法太过诡异,却又莫名地符合村里发生的一切。
恐惧在发酵。家家户户天黑就关门闭户,牲口棚圈都加固了,还有人偷偷在门口撒上铁砂或黑狗血,指望能挡住那个“轻飘飘”的东西。然而,防不住。
它似乎不受实体阻碍,篱笆、院墙、甚至门板,都拦不住它。它总是悄无声息地出现,重复着那个诡异的动作——蹲下,伸手触摸,然后直挺挺地飘走。被它摸过的东西,都会迅速失去某种“沉重”的本质,变得虚弱、干瘪。
村里开始有人提议,要开棺看看。棺材这么轻,三爷是不是根本没在里头?或者,里头变成了别的什么东西?
村长拗不过众人,又实在被这怪事搅得不得安宁,只好答应。请了几个胆大的后生,扛着铁锹镐头,在一个午后上了坟山。
陈三爷的坟头还是那么矮趴趴的,泥土松散。大家七手八脚地挖开,露出了那口柏木棺材。棺材盖上的黄土被拂去,露出黑漆和金边,依旧崭新。
“开吧。”村长沉声道。
铁钎撬进棺盖缝隙,几个后生一齐用力。“嘎吱”一声,棺盖被撬开了一条缝。
没有异味,没有腐败的气息。
棺盖被彻底推开。
所有人,包括站得稍远的村长和七叔公,都伸长了脖子往里看——
棺材里,是空的。
没有尸体,没有骨骸,没有衣冠,甚至连一点躺过人的痕迹都没有。棺底干干净净,只有一层极细的、像是灰尘的细微粉末,铺了薄薄一层。
柏木棺材厚重,黑漆金边,在午后阳光下甚至有些刺眼。但里面空空如也。
陈三爷,连人带衣服,就这么彻底没了。不是腐烂,不是被偷,是消失了,或者……根本就没被装进来?
可下葬那天,明明是亲眼看着入殓,钉的棺啊!
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天灵盖。这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围。死人怎么会不见?棺材怎么会是空的?
“封……封上!”村长声音发颤,脸色苍白,“赶紧埋回去!”
后生们手忙脚乱地把棺盖推回去,胡乱地把黄土重新填进坟坑。每个人的动作都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慌。这一次,坟土很容易就堆了起来,甚至堆得又高又圆,异常顺利,仿佛下面的东西终于不再抗拒,或者说,下面的东西已经不在那里了。
空棺的消息像风一样传遍全村,恐惧达到了顶点。那个黑影不再局限于摸家畜,开始靠近人的住所。
先是半夜听到窗外有声音,像是极轻极轻的脚步声,又像是什么东西在地上拖曳。然后有人起夜时,会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个黑影静静地站在院子角落,或者影影绰绰地贴在别人的窗户外面,朝里“看”。它依旧不转身,不靠近,也不远离。
最吓人的是村尾的孤老婆子徐婆。她半夜惊醒,看见那黑影就站在她床前,干瘦的身形,微微佝偻着,一只干枯的手正缓缓地、轻轻地朝着她的胸口伸过来,似乎想摸一摸什么。徐婆吓得魂飞魄散,怪叫一声,那黑影顿了一下,像一阵被惊扰的烟,倏地一下缩回手,直挺挺地飘起,穿透墙壁消失了。徐婆没病没痛,但接下来好几天,她都觉得自己心里空落落的,像是丢掉了什么极重要的东西,整个人轻飘飘的,踩在地上都不踏实。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不是烧纸念叨能解决的了。村里必须想办法解决这个“轻飘飘”的陈三爷。
七叔公被请到了祠堂。老人沉默了很久,才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下缓缓开口:“老三这是‘轻’得没了根。寻常法子赶不走他,他也算不上是恶鬼,就是……就是太轻了,轻得让人害怕。”
“那咋办?总不能让他这么一直摸下去!”
“得给他个‘重’东西,”七叔公说,“让他沾上,沉下去。”
“啥重东西?”
七叔公的目光扫过祠堂:“得是他生前最惦记,但又从来没真正拥有过的‘重’东西。”
众人面面相觑。陈三爷光棍一生,穷困潦倒,他惦记啥?钱?女人?儿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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