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后看了一眼怀中男人的脸，俯下身，在他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轻柔却滚烫的吻。
再见了，宸王殿下。
不，再见了，幕玄辰。
若有来生……不，我们这样的人，又哪里配有来生。
森白的刀锋已近在咫尺，那刺客面具后空洞的眼睛里，甚至透出了一丝任务即将完成的残忍快意。
就是现在！
我抱着幕玄辰沉重的身体，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后猛然一仰，决然地坠入了那片云雾缭绕的万丈深渊！
“疯子！”
那名刺客的怒吼被呼啸的罡风瞬间撕碎。
失重感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攫住了我的心脏。风声如刀，刮过我的耳膜，尖锐而刺痛。我将幕玄辰紧紧地、紧紧地抱在怀里，将他的脸埋在我的颈窝，用我相对纤瘦的后背去承受下坠时可能撞上的一切。
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
你以身为我盾，我便以身为你的棺。
黄泉路上，我们一起走，倒也不算寂寞。
我们就像是被狂风撕扯的落叶，身不由己地翻滚着、下坠着。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以为我们将要一直坠落，直到摔成一滩肉泥时，身体猛地一沉，随即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地拽住！
“咔嚓——”
一阵令人牙酸的断裂声响起，剧烈的震荡让我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是崖壁上横生出来的古老藤蔓！
我们层层叠叠地砸穿了数不清的藤蔓与枝杈，那巨大的缓冲力道虽然让我们免于粉身碎骨，却也将我全身的骨头震得像是散了架。我能感觉到，我的左臂在刚刚的撞击中，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剧痛几乎让我晕厥。
可我不敢松手。
我死死地抱着怀里的人，直到我们最终被一张最粗壮的、如同巨蟒般的藤网兜住，悬挂在了半空之中。
头顶，是遥远得如同另一个世界的天光与崖顶。脚下，依旧是深不见底的云雾。
刺客的呼喝声顺着风断断续续地传来，他们似乎在崖顶搜寻着，大概以为我们已经死了。
我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咬着牙，忍着全身的剧痛，单手抱着一个成年男人的重量，另一只手摸索着，抓住坚韧的藤蔓，一点一点地，朝着崖壁的方向挪动。
汗水混着血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每移动一寸，都像是在凌迟。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手指触到了一片冰冷而粗糙的岩壁。借着藤蔓的遮掩，我发现这里竟有一个向内凹陷的洞口，不大，仅容一人弯腰进入，洞口被厚重的青苔和垂落的藤萝完美地隐藏了起来。
天无绝人之路。
我心中迸发出一丝微弱的希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我先将昏迷的幕玄辰推了进去，然后自己才手脚并用地爬了进去，在确认洞外没有任何痕迹后，我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山洞很浅，也很潮湿。水珠顺着岩壁滴落，发出“嘀嗒、嘀嗒”的声响，在这死寂的洞穴里，如同催命的钟摆。
我顾不上自己断掉的手臂，也顾不上身上无数的擦伤，挣扎着爬到幕玄辰身边。
我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将他翻过身来。
当他背后的伤口完整地暴露在我眼前时，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连血液都仿佛要被冻结了。
那支黑色的箭矢依旧深深地扎在他的肩胛骨中。以伤口为中心，那朵名为“冥花”的黑色纹路，已经扩散到了碗口大小。那片区域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恐怖的、了无生气的灰黑色，血肉仿佛已经坏死，散发着一丝诡异的甜腥气。
他的嘴唇乌紫，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只有胸膛那一点点微乎其微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我还活着。
他还活着。
我们……都还活着。
这个认知，像是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上。
我呆呆地看着他，脑子里乱成了一团麻。
前世的怨恨，如同跗骨之蛆，在记忆深处尖啸。那些被背叛的、被抛弃的、在冷宫中了此残生的日日夜夜，那些刻骨的仇恨，是我重生以来，赖以生存的唯一支柱。
我告诉自己，要报仇。
我告诉自己，所有人都是棋子，包括眼前这个权倾朝野的宸王。
我告诉自己，要心硬如铁，不能有半分动摇。
可是……
那个决绝地转身，用后背为我挡下毒箭的身影，却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海里，怎么也挥之不去。
他那双盛满了惊骇与后怕的眼眸。
他那句耗尽了所有力气的“秦卿”。
恨意与感动，算计与真情，前世的怨怼与今生的震撼，在我脑海中疯狂地交战、撕扯。我的理智在尖叫着，告诉我这是最好的机会，只要他死了，我就可以彻底摆脱宸王府的桎梏，另寻他路，甚至可以借此向靖王邀功！
可我的心，却在看着他逐渐微弱的呼吸声时，痛得无法自抑。
那颗我以为早已在烈火与仇恨中淬炼得百毒不侵的、冰冷的心，在他逐渐消逝的生命气息中，发出了一声清脆的、细微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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