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意识被撕裂的剧痛,以及记忆洪流互相冲撞后留下的狼藉。
我扶着桌案,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脑海中反复回荡着那冲天的烈焰,和那双在火焰中归于寂灭的、美丽的淡紫色眼眸。
那是属于他的,最痛苦的根源。
而他对面,幕玄辰的状态比我好不了多少。他单手撑着沙盘,另一只手紧紧地按着额角,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他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眼眸中,此刻盛满了无法掩饰的骇然与震动。
我知道,他也“看”到了。看到了高楼林立的现代都市,看到了风驰电掣的“铁龙”,看到了那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活蹦乱跳的我。
我们之间,最后的一丝遮掩,被那场意外的共鸣,粗暴地扯得粉碎。
良久,他终于缓缓放下了手,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望向我。那目光复杂得让我无法解读,有探究,有惊疑,却没有我预想中的杀意或厌恶。
“所以,”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被砂纸打磨过,“你……来自另一个世界。”
他用的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随即却涌起了一阵荒谬的、尘埃落定的平静。最大的秘密已经暴露,再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我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与他对视。
他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带着一种彻骨的自嘲。
“而我,”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仿佛上面沾染着什么洗不掉的污秽,“身体里,流淌着被世人称之为‘不祥’的血脉。”
他顿了顿,再次抬眼看我,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竟流露出一种与我如出一辙的、被世界排斥在外的孤寂。
“看来,你我都是不容于这个世道的……怪物。”
怪物。
当他用一种近乎平静的语调说出这个词时,我的心,竟奇异地被刺痛了一下。我原以为他会质问,会猜忌,甚至会为了保守秘密而对我动杀机。我准备好了一切应对之策,却唯独没有料到,他会将自己,也放在了与我同样的位置上。
是啊,一个身体里装着异世之魂的孤魂野鬼。一个身负异能血脉、亲眼目睹母亲被当成妖物烧死的太子。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确实是同类。是这个世界无法理解,也无法容纳的,同病相怜的“怪物”。
这份突如其来的认知,让大堂内那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悄然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心照不宣的默契。
我们都没有再提及那场共鸣,没有再追问对方的秘密,仿佛那只是一个心照不宣的仪式,让我们赤裸地看到了彼此的灵魂,然后重新披上了各自的外衣。
“陵州是死局,我们不能留在这里。”幕玄辰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将所有的情绪都收敛起来,重新变回了那个杀伐果决的太子。他指着沙盘,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与冷静,“靖王爷将我们困在这里,就是想耗死我们。北上是蛮族,西进是靖王爷的主力,我们唯一的生路,在南边。”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一座城池的标记上。
“云州。”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去。云州,位于陵州以南三百里,是江南水路交通的枢纽,更重要的是,它拥有一座天然良港,可以直接出海。
“拿下云州,我们就能通过海路获得补给,甚至可以直接从海上,绕到靖王爷的封地西川之后,给他致命一击。”幕玄辰的眼中闪烁着精光,“他想把我们困死在陵州,我们就偏要跳出这个棋盘,从他意想不到的地方,撕开一道口子!”
他的话语,重新点燃了我心中几乎要熄灭的斗志。
没错,现在不是沉溺于个人情绪的时候。暗影阁、龙脉……这些词语背后所代表的巨大阴谋,如同一张天罗地网,笼罩在整个大齐的上空。我们就像是网中两只最不安分的飞虫,稍有不慎,就会被碾得粉身碎骨。
我们别无选择,只能向前。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一边休整军队,一边秘密派出了多支斥候,探查前往云州的道路。而那座空荡荡的陵州城,则被我们布置成了一个巨大的疑兵阵,伪造出大军依旧驻扎于此的假象。
就在我们准备出发的前一夜,变故再生。
一声清越尖锐的鹰唳划破夜空,一只神骏非凡的纯白色海东青,如同一道白色的闪电,从天而降,稳稳地落在了庭院中一名亲兵早已伸出的手臂上。
是京城来的密信!
这是幕玄辰最核心的暗线,不到万分紧急的关头,绝不会动用。
亲兵迅速解下海东青腿上那根细小的银管,恭敬地呈了上来。
幕玄辰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严肃,他接过银管,倒出里面那卷薄如蝉翼的绢纸,迅速展开。
只看了一眼,他的眉头就死死地拧成了一个疙瘩。
“怎么了?”我心中一沉,上前问道。
他将绢纸递给了我,声音里带着一丝寒意:“你自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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