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阳殿那场堪称风波跌宕的大朝会,如同在洛阳这潭深水中投入了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层层扩散,久久未息。皇帝刘宏对皇甫嵩那近乎毫无保留的信任与超规格的封赏,如同一道强烈的政治信号,暂时压下了市井间关于“功高震主”的窃窃私语,也让许多观望者重新评估着风向。
然而,处于风暴眼另一核心的司空卢植,却并未因此而感到丝毫轻松。与皇甫嵩府邸刻意营造的低调不同,卢植的司空府,是真正意义上的门庭冷落。并非无人拜访,而是主人以身体不适、潜心着书为由,婉拒了绝大多数访客,尤其是那些昔日里往来密切的门生故吏。
司空府的书房,比皇甫嵩的书房更显清雅。四壁皆是顶天立地的书架,塞满了各式竹简、帛书,空气中弥漫着陈年墨香和淡淡樟木气息。卢植并未穿着司空官袍,只是一袭洗得有些发白的青色儒衫,坐在书案之后。案上,摊开着一卷他正在注释的《尚书》,旁边堆着几叠写满细密字迹的稿纸。
他的面容比之凯旋时清减了不少,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忧色,眼神也不复以往的清亮锐利,反而时常显得有些恍惚和出神。手中的笔提起良久,却迟迟未能落下,一滴浓墨悄然滴落在素白的稿纸上,晕开一团刺眼的污迹,他也浑然未觉。
“老师,”一个温和的声音在书房门口响起,是他的入室弟子,如今在尚书台担任郎官的孙乾(字公佑)。孙乾端着茶盏,看着老师这般模样,脸上满是担忧,“您已连续数日未曾好好歇息了,不若先用些茶汤,稍事休息?”
卢植这才恍然回神,看着纸上的墨渍,轻轻叹了口气,将笔搁下。“是公佑啊,进来吧。”
孙乾将茶盏轻轻放在案几一角,看着卢植憔悴的面容,忍不住道:“老师,陛下日前在朝堂上已然明言,对您与皇甫公信重有加,并厚加赏赐。流言已息,您……您又何必如此忧心忡忡,闭门谢客?如今府外不知情者,恐还以为……”
“还以为我卢植恃宠而骄,或者心中有鬼,是吗?”卢植接口道,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
孙乾语塞,他确实听到了一些这样的风言风语。
卢植站起身,缓步走到窗前,望着庭院中那几丛在秋风中摇曳的修竹,声音低沉而充满疲惫:“公佑,你只知陛下信重,可知这‘信重’二字,重逾千钧啊。”
他转过身,看着自己这位以敦厚稳重着称的弟子,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陛下英明神武,非常人之君。其心思之深,虑事之远,远超你我想象。日前德阳殿上,陛下对义真兄那般维护,固然是出于公心,稳定大局。但你我岂能因此便沾沾自喜,忘乎所以?”
“老师的意思是……”
“陛下越是信重,我等越需谨言慎行,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卢植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陛下能赐下丹书铁券,世袭罔替,亦能……收回一切。今日之荣宠,源于往日之功绩与忠诚。若他日行差踏错,授人以柄,今日之荣宠,便是明日之罪证!”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你可知,为何我要闭门谢客,尤其疏远那些门生故吏?”
孙乾若有所悟:“老师是怕……结党之嫌?”
“不错!”卢植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后怕之色,“此次流言,除了针对我与义真兄之功高,更险恶之处,便在于提及我二人‘门生故吏遍天下’!此乃诛心之论!我卢植一生,致力于经学,教诲弟子,只为传承圣人之道,为国育才,从未有结党营私之念。然,树欲静而风不止!我门下弟子众多,其中不乏在朝在野担任要职者,即便我无心,在外人看来,这便是一股庞大的势力!一股足以让君王侧目的势力!”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和无奈:“陛下虽明言不信流言,但身为臣子,岂能不自省?岂能不避嫌?若我依旧与门生故吏往来密切,宴饮不断,落在陛下眼中,落在那些御史暗行眼中,会作何想?是否会认为我卢植倚仗帝宠,暗中串联,巩固势力?届时,纵有百口,亦难辩清白!”
孙乾听得冷汗涔涔而下,他这才意识到,老师闭门着书的背后,竟有着如此深沉的忧虑和不得已的苦衷。这并非矫情,而是在凶险的政治斗争中,一种极其谨慎的自我保护。
“故而,”卢植走回书案前,抚摸着那卷《尚书》,语气萧索,“着书立说,远离权势纷争,方是眼下最好的选择。既能向陛下表明我志不在权位,无心经营势力,亦能……求得内心片刻安宁。”
他看向孙乾,语重心长地嘱咐道:“公佑,你在尚书台任职,位置关键,更需谨言慎行。日后若非公务,尽量少来为师府上。与其他同门……也需保持距离,莫要授人以口实。”
“老师……”孙乾心中酸楚,他知道老师此举,几乎是要自断其多年来在士林中经营的人脉和影响力,这是一种巨大的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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