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贯终究受不了这股肃杀冷凝的氛围。种师道的大帐中刀枪森列,将士立如雕塑,帐中无酒、无乐、无笑,唯有战图、兵书与沙盘上密密麻麻的调兵走马。他在案前坐得腰酸背痛,心中烦闷,脸上却还要陪着半分笑意。
这会儿眼角一扫,便瞧见自家那名贴身小太监正躬着身子,在帐门外探头探脑,神色焦急。可帐前亲兵如林,戈戟雪亮,那小太监刚欲上前通禀,便被长枪逼退,吓得连连后退,几乎脚下一滑。
童贯心中冷笑一声,哪里不知那是自家中军帐中早已摆下了丰盛筵席,几位亲信老相识正等着自己归营,把盏取乐,顺便说些“军务之余”的轻松话。他袖中暗捻手指,心里那股燥意愈发难耐,于是便拱了拱手,敷衍一礼:“种帅,本监这老骨头可禁不得这些久坐,一时头晕耳热,便不叨扰大帅军务了。这便回营歇息,有事改日再议。”
却不料种师道正在暗中思量,竟见那童贯素来吝啬,今次却将战后抚恤从二十两纹银,主动提高至五十两,不禁令他微微一愣,心头顿起狐疑。“这老狐狸,竟还有这般一面?”他暗自沉吟,“这些战死的将士,虽非我麾下手足弟兄,但终归是我大宋男儿,是为国捐躯的忠魂。”五十两银子,于中原富户不过一笔月赏,可对于边军老卒的家眷,却足以换米为食,安葬为坟,支撑一段凄苦光景。此举不啻于雪中送炭,暗室逢灯了。他眉心微蹙,念及一事,又摇头沉思:“只是这银子虽批了,却还得等回京复命,再由户部层层核查、拨款发放……唉,那等作风,怕不是要拖到猴年马月。”
念及此处,他不禁轻轻摇了摇头,目光缓缓投向帐中那幅白沟山河图。那图上山势重叠、江水蜿蜒,他看得出神,一时竟有些怔然。就在此时,童贯也已等得不耐,不见种师道作声,便扶着案几慢慢站起,拱了拱手,身形微晃,便要踱步离去。帐前亲兵早识眼色,已先一步掀开门帘,恭候一旁。童贯一脚踏出帐门,另一脚还在营中,正当他半身将出、满心只想早些回营痛饮一番之际,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肃然喝问:“童中书,请留步——末将尚有要事相询。”这声如钟似磬,直震得帐帘微颤。
童贯一惊,正欲回头,却见种师道已快步走来,伸手一把扯住他袖角,力道不轻,竟将他生生扯回了帅案前。童贯脚步踉跄,几乎跌坐,脸色一变,正欲发作,便听种师道语气凝重地追问:“中书大人,您此番领军,可曾携带神臂弩?现有几架,箭矢几何?皆藏于何处?明日阵前,恐有大战,末将欲调军士前往中军取回,战时或可一用,立挫敌锋。”
童贯眼皮不由一跳,袖中手指下意识地轻轻捻动,心中却已是一片翻涌。他自然记得,出征前军器监确曾亲呈文牒,恭敬备至地请他亲自点验军械,说得郑重其事,声声恳切。可他当时心思全不在那上头——酒呢?绸缎呢?赏赐呢?帐下诸将要封,内侍亲随要抚,哪里顾得上什么“神臂弩”!那玩意儿又大又沉,文书繁杂,点收起来还得仔细记数、按册备案。童贯只觉得头疼,当时便大手一挥,没好气地说了一句:“本监大军二十余万,马匹万余,粮草如山,还要这等笨重器具作甚?”他为何记得如此清楚?只因那军器监听罢此言,竟当场跪地痛哭,连连叩首,哀声恳求。童贯不耐其烦,碍于颜面,这才“象征性”地点了十架随军,却连箭矢都吝于多带,只拨了千余根了事。如今被种师道连连追问,他脸上虽仍带三分倦色,心底却是咯噔一下,暗叫不妙。
想到此处,童贯眼珠微微一转,心念电转:这节骨眼上,怎能叫人知道自己根本没把那等国之重器当回事?更何况此地乃是种师道的营帐之中,若是露了怯,可是要落人口实的。他脸色一正,立刻装出一副早有安排的模样,微微点头道:“彝叔所言极是。神臂弩确为制胜利器,明日一战不可或缺。待我回营,便即刻命军需官前来与你一一核实,全数调拨予西路军使用。”言罢,他拱了拱手,竟不待种师道再说半句,便猛地一甩袍袖,绕过帅案,大步流星地朝帐外走去。亲兵们慌忙掀帘相迎,只听袍角猎猎,脚步匆匆。片刻之后,营外响起马铃声响,清脆中带着急促,不多时便隐入暮色,只有风中依稀飘来一句:“速回中军…传军需官…”
种师道的手静静的抬在空中,半响不能落下,他太了解童贯了,那个油滑奸巧、眼里只有权柄与私欲的老宦官,怎会真把神臂弩这种军中至宝放在心上?可即便如此,他心头仍存着一丝侥幸——哪怕不能满编五百架,百余架总该有的吧?想到这他猛然吩咐一声道:“来人,备马,与我一起前往中军营盘,我要亲自找那军需官问话!” 种师道纵身上马,披风猎响,马蹄下尘沙翻卷。他不再多言,一拨缰绳,率先冲入夜色之中。岳飞紧随其后,腰悬长刀,眉如冷月。秦岳、欧阳林、秦梓苏三人列于左右,神情肃然。五骑破风而行,奔向远处中军营盘所在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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