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些,童贯忽然俯身,亲手将童朗扶起。那动作轻柔得近乎怜惜,他从怀中取出一方丝帕,细细替童朗拭去额头渗出的冷汗。丝帕掠过皮肤时,童朗只觉一股寒意透骨而入。童贯笑了,声音低柔得像一缕夜风:“好孩子,地上多凉啊,快起来。爹爹还指望你,日后要有大出息呢。”
直到此刻,童朗才像被抽干力气般缓缓吐出一口气。冷汗顺着鬓角滑落,他明白——这一劫,他的小命总算是保住了。只是那股寒意,却依旧死死缠在骨头缝里,半分未散。
他这才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双手不自觉地紧攥着衣袖,声音低得仿佛怕惊扰了空气,小心翼翼地道:“爹……孩儿还有一件事……需禀报于您。” 童贯心下已笃定——密谋并无泄露,神情间不觉透出一丝阴柔的快意。他微微抬眼,斜睨了童朗一眼,鼻间冷哼出一声,像是猛兽轻轻吐出的鼻息:“讲。”
童朗咬了咬牙,终于壮着胆子开口:“爹……您,可听说过亲王府?” 童贯半倚在榻上,眼帘低垂,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神情似笑非笑,仿佛那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不过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声。见父亲没有开口,童朗不敢停顿,自顾自压低声音道:“亲王府……是一个只要银子足够,便敢刺杀天下任何人的组织。我在辽军营中,亲眼看见了他们的府兵,而且还是个香主。”他咽了口唾沫,额上细汗渗出,“他们……如今正在为大金效力。
听到这话,童贯的眼睛猛地睁开,眸底闪过一丝摄人的寒光,像是捕猎者嗅到了鲜血的味道。他嘴角缓缓挑起一抹极其诡异的笑,仿佛在欣赏一出好戏。身子微微前倾,眼神紧盯着童朗,声音拖得轻长,带着掩不住的阴森愉悦:“哦?亲王府在辽军,还是个香主?真——好——玩!好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细细给咱家说说。”
童朗见童贯面露喜色,心底暗暗感叹:这位干爹果然神通广大,庙堂之上、江湖之中,似乎没有任何一件事能逃过他的眼睛。他俯下身子,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那几日的阴影。他从那一战说起——种师道西路军奋力一击,连斩契丹、奚族两员大将,辽营血流成河,狼烟蔽天。那一刻,整个草原都在战火中颤抖。耶律大石盛怒如雷,将他投入一座临时牢笼。那是个阴湿狭窄的地方,只有一线天光,空气中充斥着铁锈与腐血的味道。童朗当时只以为自己已被弃作弃子,夜夜蜷缩在角落里,心跳声比滴水还要清晰。
随后,他绘声绘色地讲述亲王府的影子如何潜入那片辽营深处。那夜,水堂香主高义携张觉副手陈武,重金打通狱卒,一步步踏着黑暗走入牢门。先是金银堆满案上,再是寒光乍现的匕首抵在喉间。逼迫、威胁、低语,像毒蛇缠绕猎物。张觉屈服于威胁,他也在那股死亡气息下被迫低头,暗中与亲王府立下了契约。
林林总总,原原本本,他毫无保留地讲给童贯知晓,却巧妙略过自己当日如何被吓得几乎尿裤、如何在匕首寒光下连连求饶的狼狈。他把那些屈辱的细节深埋心底,只留下自己英勇不屈、被迫投敌卧底的光鲜外壳。最后,他双手奉上高义所赠的亲王府令牌,那枚令牌在灯影下泛着森冷的光泽。他恭敬如献重宝,仿佛那是用性命换来的荣耀。
童贯心中冷哼一声:这小子是什么德行,咱家再清楚不过。若不是看在他亲爹卢士廉的面子上,加之他当年确实对自己有救命之功,又兼天资不差、武艺不凡,颇合咱家眼缘——此次办事虽有疏漏,咱家也不至于一棍打死。只要还有可用之处,便值得再给他一次机会。至于日后……能否保住这条命,就要看他自己能不能识时务了。
况且,这次童朗带回来的消息确实对自己大有裨益。童贯心中暗自冷笑:亲王府——用得好,真是一柄趁手的刀。他虽不曾与亲王府香主等高层真正照面,但暗地里已借他们的手清除了数名绊脚石。那几次,银子一送,目标便在夜半悄然毙命,干净利落得连半点痕迹都寻不出来。
他伸手,极为缓慢地从童朗手中接过那面令牌。灯影摇曳下,紫金泛着冷辉,令牌入手沉甸甸的,仿佛压着一股看不见的杀气。正面篆刻一个“亲”字,笔画古朴而森冷;背面则是一颗骷髅头,周围环绕着金、木、水、火、土五行纹路,线条盘旋交错,像某种古老的禁咒。童贯目光微眯,指尖轻轻摩挲着骷髅的凹刻,嘴角浮起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这枚令牌,阴气森森,却又带着莫名的正大光明之意——仿佛在宣告:亲王府的杀戮,是光明下的阴影,是一笔明码标价、无法拒绝的生死交易。
童贯眯起眼,指尖缓缓摩挲着那块紫金令牌,心中冷笑一声:“这东西,握在咱家手里,是悬在百官头顶的一柄刀”。他指节轻轻一紧,激灵灵的打了个冷战,紫金令牌边缘在烛火下泛出幽冷青芒,仿佛下一刻便能饮血:“可是这刀若握在别人手里呢?蔡京?种师道?甚或是……官家?若落入旁人之手,便随时能割开咱家的喉咙”密室中烛影摇曳,童贯的眼底闪过一抹森寒的光,嘴角缓缓勾起一丝意味难明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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