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像一层惨白的纱，笼罩着彭家村。
彭大民蹲在自家门槛上抽旱烟，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五十年的风霜在那张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尤其是左眼角那道疤，在月光下泛着青白的光。
"大民啊，明天就是你五十整寿了，怎么还在这儿抽烟？"隔壁王婶挎着篮子从田埂上走来，篮子里装着刚摘的青菜。
彭大民吐出一口烟，烟雾在月光下扭曲成奇怪的形状。"老了，过不过寿都一样。"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王婶叹了口气，目光扫过彭大民身后黑洞洞的屋子。那屋子三十年来一直这样，没有女人收拾，冷清得像口棺材。"你呀，该找个伴了。村东头李寡妇..."
"王婶！"彭大民突然提高声音，吓得王婶一哆嗦，"我这辈子不娶了。"他说完狠狠磕了磕烟锅，火星四溅。
王婶摇摇头走了，边走边嘀咕："倔驴子，活该打一辈子光棍..."
彭大民望着王婶远去的背影，眼神却飘向村口那口古井。井台边的青苔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绿光，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井底往外窥视。
他猛地站起身，烟袋掉在地上也顾不上捡，快步走回屋里，"砰"地关上门。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像是谁在笑。
这一夜，彭家村的狗出奇地安静。
第二天清晨，村东头的老槐树下，几个女人凑在一起叽叽喳喳。
"你们听说没？昨晚张家的鸡全死了！"刘家媳妇压低声音，"脖子上一道勒痕，一滴血都没有！"
"我家也是！"李家婆娘拍着大腿，"早上起来，三只下蛋的母鸡直挺挺躺在院子里，眼睛还睁着呢！"
"更邪门的是井水，"王婶插嘴，"今早打上来的水都是浑的，还带着一股...一股腥味。"她没敢说那味道像极了腐烂的头发。
几个女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村中央彭大民的房子。那房子比别家都低矮，屋顶的茅草多年未换，黑黢黢地趴在那里，像只蛰伏的野兽。
"明天就是七月十四了..."年纪最大的赵婆婆突然说，她缺了牙的嘴漏着风，"鬼门要开了。"
一阵风吹过，槐树叶沙沙作响，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
彭大民一整天都没出门。路过他家的人听见里面传来"咚咚"的声响，像是有人在敲打什么，又像是...磕头的声音。
夜幕再次降临，这次的月亮格外圆，却泛着不祥的红色。彭家村早早熄了灯，连最顽皮的孩子都被大人拽回家，门窗紧闭。
子夜时分，一声凄厉的唢呐划破夜空。
"呜哇——"
那声音不像人吹出来的，倒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带着潮湿的泥土气和腐朽的味道。
彭大民家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躲在窗缝后偷看的村民看见彭大民走了出来。他穿着一身崭新的红色喜服，那红色在月光下像血一样流动。更诡异的是他的脸——涂着厚厚的白粉，两颊抹着圆圆的胭脂，活像纸扎店里的童男。
"新娘子来咯——"一个尖细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
村口突然出现一队人影。不，那不是人！打头的两个瘦高个儿，穿着皂隶衣服，脸却是纸糊的，腮帮子上画着夸张的红圈。他们抬着一顶大红花轿，轿帘随着诡异的节奏摆动，隐约可见里面坐着个穿红嫁衣的身影。
队伍最后是八个吹鼓手，清一色的纸人，机械地摆动着手中的乐器，却发出真实的乐声。那调子明明是喜乐，却听得人毛骨悚然。
彭大民咧嘴笑了，露出黄黑的牙齿。他迈着僵硬的步子向花轿走去，每走一步，地上就留下一个湿漉漉的脚印。
"天爷啊..."躲在草垛后的王铁柱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他看见花轿帘子掀开一角，一只惨白的手伸了出来，手腕上戴着一只褪色的银镯子——那镯子他认得，三十年前邻村投井的姑娘就戴着这么一只！
彭大民握住那只手，冰凉刺骨。新娘子的红盖头被风吹起一角，王铁柱看见一张泡得肿胀发白的脸，和一双没有眼白的纯黑眼睛！
"一拜天地——"尖细的声音又响起来。
彭大民和新娘子朝着月亮跪下。月光突然变得惨白，照得整个村子如同白昼。所有躲在屋里的村民都看清了——新娘子的嫁衣在滴水，在她跪下的地方很快积起一滩水洼。
"二拜高堂——"
他们转向村口古井的方向。井水突然"咕嘟咕嘟"翻涌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出来。
"夫妻对拜——"
两个"人"面对面跪下，新娘子的盖头彻底被风吹落。那张浮肿的脸对着彭大民笑了，嘴角一直裂到耳根，黑水从她七窍中流出。
彭大民却像着了魔一样，痴痴地望着她，轻声唤道："秀儿..."
老村长家突然传来一声惊呼："是三十年前投井的周家姑娘！"
随着这声喊，整个迎亲队伍齐刷刷转向声音来源。所有纸人的脸上都浮现出诡异的笑容，新娘子的脖子"咔咔"转动了180度，黑洞洞的眼睛盯着老村长的窗户。
"送入洞房——"
唢呐声陡然尖锐，花轿腾空而起，纸人们架起彭大民，整个队伍飘向村后的乱葬岗。月光下，村民清楚地看见彭大民的脚已经离地三尺，他的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而新娘的红嫁衣在风中猎猎作响，滴落的水珠在月光下像一串串血珠。
第二天，彭大民的房子大门敞开，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地上留着一滩水迹，和一双湿透的布鞋。
村口古井的水又恢复了清澈，但再没人敢去打水了。因为井台上，整整齐齐摆着一对褪色的绣花鞋，鞋面上绣着并蒂莲——正是当年周家姑娘投井时穿的那双。
而更诡异的是，三天后有邻村的人说，看见彭大民和一个穿红嫁衣的姑娘手牵着手，往县城方向去了。那姑娘走路轻飘飘的，经过的水洼里，一滴水花都没溅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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