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西边有一条老路，叫“槐安道”。路不长，不过一里多点，两旁是些有些年头的店铺，卖五金杂货、裱框字画，还有些小饭馆，天一擦黑就纷纷打烊，整条街便早早沉入一片异样的寂静。路灯昏黄，光线勉强铺洒在水泥路面上，照不透那些浓稠的阴影角落。关于这条路，有个老说法：夜里独行，若是听见背后有异响，千万别回头。若回了头，魂儿容易被吓掉，人就懵了，只会漫无目的地朝前走，直到……没人知道直到哪里。
张卫兵就住槐安道附近的老小区里，是个画图纸的，常加班。这人实在，不信那些玄乎事儿，只觉得这条街晚上静得省心，下班穿过还能图个近便。
这晚，张卫兵又忙到快午夜。合上电脑，脖子酸硬。他收拾东西下楼，骑上他那辆半旧的电动车，汇入已然稀疏的车流。初秋的夜风已有凉意，吹得他一个激灵。拐进槐安道时，四下寂静，只听得电动车轮子碾过路面的微弱嗡鸣和自己不均匀的呼吸声。黑暗像墨汁一样从两侧店铺紧闭的卷闸门上流淌下来，只有那一盏盏间隔老远的路灯，在黑暗中撑开一小圈一小圈昏黄的光晕，像一只只倦怠的眼睛。
车头灯的光柱在前方路面晃动，勉强照亮几米的范围。
就在那时，他听到了。
不是从某个具体方向传来的，更像是直接贴着他后脑勺响起的一声——吐息。
极轻，极缓，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粘湿感，仿佛一块冰冷的湿抹布，轻轻擦过他的耳廓。
张卫兵猛地一僵，车速下意识慢了。头皮阵阵发麻。他几乎是本能地就要扭脖子往后看——硬生生刹住了。槐安道那个老规矩突兀地跳进脑海。他啐了一口，暗骂自己疑神疑鬼，肯定是累糊涂了，要么就是风吹的。
他深吸一口气，加了点电门，企图快点穿过这段路。
可是，那声音又来了。
这次更清晰了些，不再是单纯的吐息，而像是一种……极细微、极扭曲的摩擦声。像是指甲盖无意间刮过粗糙的墙面，又像是某种硬物在极其缓慢地拖行，蹭着水泥地。嘶啦……嘶啦……声音贴得极近，近得仿佛就在他电动车后座的位置，紧跟着他。
寒意不是从皮肤表面渗入的，而是直接从脊椎骨里钻出来的，瞬间爬满了整个后背。心脏咚咚狂跳，撞得胸口发疼。他握紧车把，指节捏得发白。脖子僵硬得像焊死在了肩膀上。不能回头！不能回头！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疯狂叫嚣。那个都市传说此刻清晰得可怕。
他不敢加速太快，怕惊动身后的东西；更不敢减速，恐惧攫住了他。只能维持着原速，耳朵却像被拉长了的天线，全力捕捉着身后的任何一丝动静。
嘶啦……嘶啦……
声音没断，保持着那种令人牙酸的节奏，不紧不慢地缀着他。
他死死盯着前方，瞳孔因为恐惧而放大。视线尽头，一盏路灯的光晕下，似乎有一小团扭曲的阴影投在地上，随着他的靠近，那影子微微蠕动了一下。不像人，不像任何已知的动物，是一种难以名状的、破碎的轮廓。
离那盏路灯还有十几米。
嘶啦……声音忽然停了。
万籁俱寂。只剩下电动车电机那细微的嗡鸣。
这突如其来的寂静，比刚才那诡异的声音更让人毛骨悚然。张卫兵的心跳也仿佛跟着停了一拍。他的理智濒临崩溃，某种无法抑制的冲动驱使着他——就看一眼！就一眼！确认后面什么都没有，是自己吓自己！
他忘了规矩，忘了告诫。求知的渴望压倒了一切。
他猛地扭过了头。
脖子发出“咔”一声轻响。
车把随之歪了一下。
后面——空空如也。
昏暗的灯光，空荡的街道，被拉长的自己的影子。什么都没有。没有吐息，没有刮擦声，更没有想象中任何可怕的东西。
一股巨大的、虚脱般的放松瞬间涌上来，几乎让他软倒。他长长吁出一口气，感觉冷汗已经浸湿了内衣。果然是幻觉，自己吓自己……
他转回头，准备摆正车把。
就在他头转回正前方的一刹那。
他的视线，无意间扫过了电动车头的后视镜。
小小的圆镜里，映出他因恐惧而苍白的脸。
以及——
在他脑袋后面，几乎紧贴着他后颈的位置，悬浮着另一张“脸”。
那不是一张真正的脸。没有五官，没有轮廓，只是一团不断蠕动、变化的浓稠黑影，边缘模糊不清，像是搅浑的墨汁。它似乎是由更深的黑暗凝聚而成，吸收掉了周围所有的光。一种非人的、冰冷的注视感，透过那小小的镜面，死死地钉住了他。
没有声音。
没有动作。
只有那绝对寂静的、扭曲的、无法理解的存在，紧贴在他身后。
“嗡”的一声，张卫兵感觉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猛地绷断了。像是一根始终拉紧的弦，猝然碎裂。无法思考，无法理解，无法做出任何反应。极致的、纯粹的恐惧像冰水一样瞬间淹没了他，从头到脚，冻彻骨髓。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感觉不到心跳，甚至感觉不到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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