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邪门的是,我总觉得身后有脚步声。不是我和爷爷的,是第三种脚步声。很轻,很飘忽,若即若离。你仔细去听,它好像就消失了,只剩下风声和你自己的心跳;但你一放松,它又出现了,不紧不慢,就跟在后面。我几次想回头,都被爷爷低声喝止:“莫回头!走你的路,当啥子都没听见!”
爷爷的脚步更快了,几乎是半走半跑。火把在他手中剧烈地晃动,火焰被风吹得忽明忽暗,有好几次都差点熄灭,我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周围的气温好像降低了不少,那股子阴冷,不是普通的夜凉,而是能钻进骨头缝里的寒意。我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就在我们快要走过老坟坡,前方就是那片黑压压的杉木林入口的时候,最诡异的事情发生了。爷爷手里的火把,火焰猛地向一边拉扯,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用力拽了一下,然后,“呼”地一声,彻底熄灭了。
瞬间,绝对的黑暗笼罩了我们。那不是普通的黑,是浓稠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眼睛完全失去了作用,我甚至分不清哪是路,哪是旁边的深沟。风声、草叶声,还有那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恐惧像冰水一样从头顶浇下,我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停滞了。
“莫怕!”爷爷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异常沉稳。我感觉到一只粗糙温热的大手紧紧握住了我冰凉的小手。“站着别动,莫出声。” 我感觉到爷爷在动,他好像从怀里掏出了什么东西。然后,我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辛辣的味道——是旱烟味。
接着,我听到极轻微的“嚓”一声,是火柴划着的声音。一小朵微弱但稳定的火苗在爷爷手中亮起,照亮了他布满皱纹但无比镇定的脸。他就着这火柴的火苗,不慌不忙地重新点燃了那支竹火把。
橘红色的火焰再次升腾起来,虽然比之前似乎弱了一些,但终究是驱散了令人窒息的黑暗。爷爷举着火把,没有立刻往前走,而是转过身,面对着那片老坟坡,深深地作了一个揖,嘴里用极低的声音念念有词,像是在道歉,又像是在商量。然后,他拉着我,转身毅然踏入了前方的杉木林。
杉木林里更是黑得离谱。高大的树木像鬼魅的巨人,沉默地矗立着,枝叶遮天蔽日,连那几颗可怜的星子也看不见了。火把的光被限制在很小的范围内,只能照亮脚下湿滑的、铺满落叶和鸟粪的小路。空气又湿又冷,弥漫着树木腐烂和真菌生长的味道。林子里安静得可怕,连风声到了这里都变得呜咽、扭曲。我总觉得那些笔直的、光秃秃的树干后面,藏着什么东西。
爷爷不再说话,只是紧紧拉着我,闷头赶路。他的步伐坚定,没有任何犹豫。火把的光映照着他的侧脸,我看到他的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线,但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那种镇定像暖流一样,一点点传导到我身上,让我狂跳的心渐渐平复了一些。我只是更紧地攥着爷爷的手,把自己完全交付给他。
不知道在令人窒息的林子里走了多久,也许只有十几分钟,但感觉像过了一个世纪。终于,前方透来了微光,不是火把的光,而是天地间自然的、稀薄的夜色。树木开始变得稀疏,我们走了出来!重新看到开阔的田野和远处山峦模糊的轮廓时,我几乎要虚脱。
回头望去,那片杉木林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黑色怪兽,匍匐在身后。而那毛骨悚然的感觉却始终挥之不去,我总感觉背后突然会跳出来什么,但回头一看,却什么也没有。
接下来的路平坦了许多,也亮堂了一些。远远地,已经能看到坳背村零星闪烁的、如同萤火虫般的灯火。爷爷的脚步慢了下来,他掏出烟袋,就着火把点着一锅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辛辣的烟雾弥漫开来,让我感到无比的安心。
“爷爷,刚才……火把怎么灭了?”我怯生生地问。
爷爷沉默地吸了几口烟,火星在夜色里一明一灭。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地说:“娃儿,走夜路有走夜路的规矩。经过一些地方,要心存敬意,莫要大声喧哗,莫要胡乱张望。有时候,不是它们想吓唬你,只是咱们路过,打扰了人家的清静。你越怕,它们越容易靠上来。你挺直了腰杆,心里堂堂正正,它们也就奈何不了你。刚才啊,或许是哪位老人家嫌咱们吵着它了,跟咱们开个玩笑吧。”
他的话说得平淡,却在我心里掀起了波澜。那不是对鬼怪单纯的恐惧,而是对自然、对未知、对某种看不见的秩序的一种朴素的理解和敬畏。
终于到了村口,家里的煤油灯透过窗户,温暖得像另一个世界。奶奶听到动静,开门出来,嗔怪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让人担心死了!”
爷爷把熄灭的火把靠在墙边,呵呵一笑:“没事,路上耽搁了一下。”
那晚的经历,像一枚烙印,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记忆里。随着年龄增长,我离开了坳背村,去城里读书、工作,走过更多更远、更灯火通明的夜路。但我再也没有经历过那样极致的黑暗和恐惧,也再也没有体会过那种在绝对恐惧中,被一只粗糙大手紧紧握住所带来的、足以穿透一切阴森的安全感。
许多年后,爷爷去世了,葬在了村后的山上。我回去送他,又是一个夜晚,我独自一人走在已经修成水泥路的“大路”上。路灯昏黄,四周寂静。再次经过那片老坟坡和杉木林,它们似乎不再像记忆中那样恐怖,只是静静地呆在那里,如同岁月本身。
我站在路边,望着爷爷长眠的那座山的方向,点着一支烟。烟雾缭绕中,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夜晚,那支在浓黑中倔强燃烧的火把,还有爷爷那张在火光映照下、布满皱纹却无比坚毅的脸庞。
原来,世界上最厉害的辟邪之物,从来不是什么符咒法器,而是在那条充满未知与恐惧的夜路上,牵着你的那只温暖、粗糙、布满老茧却充满力量的手。它告诉你,别怕,跟我走。
而那份穿越黑暗的勇气与守护,早已超越了鬼神的领域,成为了照亮我此后所有人生夜路的一盏永不熄灭的、温暖的心灯。爷爷用他最朴素的方式,教会了我如何面对生命中的一切“邪门”与黑暗——心怀敬畏,但步履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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