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顺的脸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去,被旁边的会计慌忙扶住。假牙在嘴里打滑,发出“嗒嗒”的轻响,狼狈得像只被拔了毛的公鸡。
林县长喘了口气,压下火气,目光重新变得温和。他看向姜芸:“姜芸同志,场地的事,我让公社督促村里,三天内必须解决。合作社要好好办,办出个样子来!”
“谢谢县长!”姜芸深深鞠了一躬,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是害怕,是压抑太久的激动终于找到了出口。她抬起头,看到学员们眼中闪烁的泪光,看到小满紧紧攥着的绣针,看到晓雅脸上绽开的笑容,像冬日里骤然绽放的梅花。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站在父亲身边的林萌萌,突然扯了扯林县长的衣角,小手指着姜芸别在衣襟上的一枚小小的、用碎布头绣的蝴蝶发卡。“爸爸,我要那个!”
那发卡是姜芸昨晚赶工做的,用了几缕零碎的彩色丝线,翅膀上绣着几道简单的波浪纹,像极了蝴蝶扇动的瞬间。在阳光下,丝线折射出细碎的光,比林萌萌手里那个褪色的塑料发卡,不知生动了多少倍。
林县长顺着女儿的手指看去,也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些看似普通的丝线,在姜芸手里,竟能变成如此灵动的小物件。“萌萌喜欢?”他问。
林萌萌用力点头,大眼睛里满是渴望:“嗯!好看!比我的塑料卡卡好看多了!”
姜芸心头一动。她看着林萌萌手里那个廉价的塑料发卡,边缘已经磨损,颜色也黯淡无光。一个念头,像破土而出的嫩芽,在她脑海里迅速生长起来。她快步上前,轻轻取下衣襟上的蝴蝶发卡,蹲下身,别在了林萌萌柔软的发间。
“喜欢就送给你了。”姜芸笑着说,声音像春风拂过冰面,“以后阿姨再给你绣更好看的。”
林萌萌的小手立刻摸到了发卡,脸上绽开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像被阳光融化的冰雪。“谢谢阿姨!”她脆生生地喊道,小脑袋晃了晃,发卡上的蝴蝶仿佛真的要振翅飞起来。
林县长看着女儿开心的样子,又看看姜芸,眼神里多了几分深思。他指着姜芸衣襟上别着的另一枚碎布头做的、绣着小雏菊的发卡,若有所思地说:“姜芸同志,你这小东西,做得挺有意思。现在孩子们用的,都是些塑料的、铁的,既不好看,也不耐用。你这绣花发卡,既好看,又有咱们的传统手艺在里面……”
他顿了顿,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姜芸的心跳骤然加快。她看着林萌萌发间那只灵动的蝴蝶,看着学员们手中那些等待出售的绣品,一个更广阔的天地,仿佛在她眼前豁然洞开。
就在这时,人群后面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姜芸回头,看到王强不知什么时候挤了进来,正鬼鬼祟祟地盯着小满手里的绣绷,眼神里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贪婪。小满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警惕地抱紧了绣绷,眼神锐利地瞪了过去,像只护食的小兽。
王强被瞪得一缩脖子,悻悻地退后了两步,消失在人群里。姜芸的眉头微微蹙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像冬日里冰冷的蛇,悄悄爬上了心头。
林县长没注意到这小小的插曲,他正和李主任低声交谈着,似乎在讨论合作社的扶持政策。阳光终于穿透了厚厚的云层,金色的光芒洒在晾晒的绣品上,洒在学员们带着汗水和希望的脸上,也洒在姜芸别在衣襟上的那枚雏菊发卡上,针脚细密,花瓣舒展,在寒风中,倔强地绽放着。
仓库的锈锁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但姜芸知道,那把锁,很快就要被打开了。而比打开仓库更重要的,是刚刚在她心里,被那只小小的蝴蝶发卡轻轻叩响的、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门后,是更广阔的市场,是更沉重的责任,也是更汹涌的暗流。她深吸一口气,凛冽的空气灌入肺腑,带着泥土和丝线的味道,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未来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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