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再次陷入了沉默。夏语能想象父亲此刻的表情——眉头微锁,手指习惯性地在办公桌边缘轻轻敲击,那是他思考或者不悦时的标志动作。几秒钟后,夏怀砚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深深的无奈,最终化为一声轻叹:“唉……小语,你……”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是徒劳,最后只化作一声更深的叹息,“算了,等你成绩出来再说吧。这段时间,别到处乱跑。”
“知道了。”夏语低声应道。
电话挂断。夏语像是打完了一场耗尽体力的艰难比赛,后背靠上冰冷的落地玻璃。凉意透过薄薄的T恤渗进来,却丝毫缓解不了心底那股翻腾的烦躁。刚解决完父母,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手机又一次嗡嗡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俊程”两个字。夏语闭了闭眼,几乎是带着点认命的烦躁接通了电话。
“喂!夏哥!”张俊程标志性的大嗓门立刻炸开,充满了少年人特有的活力和八卦气息,“江湖救急啊!快跟我说说,你英语考试到底怎么回事?惊天大新闻啊!外面都传疯了,说深蓝市初中篮球界MVP夏语,中考当场弃考英语!真的假的?你玩这么大?”
夏语额角的青筋跳了跳,耐着性子解释:“假的。没弃考,就是提前交卷了。”
“提前交卷?”张俊程的声音充满了怀疑,“提前多久啊哥?提前到卷子都还没发完那种?是不是英语太难了?那玩意儿确实不是人做的……”
“张俊程!”夏语打断他,声音里带着明显的警告意味,“你有事没事?没事我挂了。”他实在没有精力再去重复一遍那套说辞,更不想听到任何关于考试的猜测。
“别别别!”张俊程立刻认怂,“有事有事!暑假工!哥们儿暑假工还打不打?老地方,新开那家‘风暴’篮球主题餐厅,招服务生,时薪给得不错,还能免费蹭饮料!咱俩一起去啊?”
夏语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这间奢华却空旷冰冷的客厅。暑假工?他几乎能立刻想象出母亲林雪渡听到这个提议时拔高的声调和父亲夏怀砚皱起的眉头。
“再说吧。”夏语的声音没什么波澜,“成绩没出来,他们不可能放我出去的。要是考砸了……”他后面的话没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啧,也是。”张俊程的声音也低了下去,显然也想到了夏语那对“高不可攀”的父母,“那……夏哥,你提前交卷……真没事儿吧?我怎么觉得……”
夏语没再给他“觉得”下去的机会,直接打断:“行了,我这边还有点事,挂了。”
他甚至没等张俊程那句“喂?喂喂?”说完,就干脆利落地切断了通话。
世界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那种让人窒息的喧嚣被隔绝在手机之外。夏语将手机随手扔在昂贵的真皮沙发上,它悄无声息地陷进柔软的皮革里,像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他缓缓踱步到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云顶天墅”引以为傲的无敌视野。深蓝市繁华的CBD在七月骄阳下熠熠生辉,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目的白光,车流在高架桥上无声地汇成银色的河流,奔腾不息,涌向未知的远方。一切都那么耀眼,那么充满力量,像极了他父母一手打造的那个庞大商业帝国。
然而,这俯瞰众生的景色,此刻落在他眼中,却只映照出无边无际的空茫。他静静站着,巨大的玻璃如同一道透明的墙,将他与外面那个喧嚣运转的世界隔开。屋内是恒温的冷气,安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耳中奔流的声音。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固执地盘旋着,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一圈圈无法平复的涟漪:值得吗?
为了那个深埋在心底、从未对任何人言说的原因,赌上自己一门重要的考试,赌上可能引发的家庭风暴,甚至赌上那来之不易的篮球保送资格……值得吗?
他下意识地抬手,指腹轻轻拂过额角那道几乎看不见的、旧日篮球场上留下的细小疤痕。这个动作细微而隐秘,像在触碰一段尘封的密码。垂云小镇那简陋却永远人声鼎沸的露天水泥球场,队友们嘶哑的呐喊,球鞋摩擦地面扬起的尘土气息,还有那个在记忆深处阳光下奔跑跳跃的身影……无数纷乱的画面碎片般闪过脑海,最终定格在英语考试那天的场景——他坐在安静的考场里,窗外是深蓝市陌生的天空,监考老师的声音平板地宣读着规则,试卷散发着油墨的气味。他拿起笔,目光落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字母上,指尖却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然后,在开考仅仅过去三十分钟,他就在监考老师惊愕的目光和周围考生难以置信的吸气声中,霍然起身,第一个将只字未写的答题卡交了上去,转身大步离开了考场。决绝的背影,像一场无声的宣战。
心脏在胸腔里沉闷地撞击着,带着一种孤注一掷后的钝痛和茫然。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喉咙,他想对着这片冰冷的、反射着城市辉煌的玻璃呐喊,想质问些什么。但最终,他只是张开嘴,无声地动了动,所有翻涌的情绪都被那巨大的空旷吞噬了。手指在冰凉的玻璃表面无意识地收紧,留下几道模糊的汗渍印记,又迅速消失。
哪里还能改变?他问自己,目光穿透玻璃,投向城市遥远的天际线。那一条条笔直的道路,一座座高耸入云的大厦,都指向一个方向,一个由父母早已为他铺就、不容置疑的方向。他反抗了,用一次近乎自毁的“缺席”,掷出了一块微不足道的石子。可这石子又能激起多大的浪花?又能改变多少早已设定好的轨迹?
哪里还有什么后悔药可以吃?他扯了扯嘴角,一个苦涩的弧度在唇边凝结。脚下的路,似乎只剩下一条,无论他愿不愿意,都得走下去。只是这第一步,他走得如此踉跄而叛逆,像一个笨拙的、试图挣脱提线的木偶。
窗外的阳光依旧炽烈,将深蓝市的一切都照耀得如此清晰,清晰到近乎残酷。夏语一动不动地站着,少年的身影被巨大的落地窗框成一幅孤寂的剪影。那根无形的弦已经绷紧,在寂静中发出几近断裂的哀鸣。盛夏的序幕,以一场蓄谋已久的缺席拉开,而未来的风暴,正在这死水般的平静下,无声地酝酿、聚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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