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么一天天、一月月地溜走，无声无息。
苏牧身上的伤早就好利索了，连个疤都没留下。塔里的医疗技术确实神乎其神。他每天除了必要的休息和进食，大部分时间都耗在医疗舱里。他对着沉睡的林栀说话，也不管她听不听得见。跟她说外面哪个星系的文明又开始捣鼓飞船了，哪个荒芜星球上居然冒出了绿色的苔藓；跟她讲苏家祖上那些玄乎其玄的传说，讲他小时候练功偷懒被姑妈教训的糗事；有时候，他也会提起陆辰言和周铭，说起陆辰言在实验室里较真的样子，说起周铭推眼镜时有点傻气的笑容……每次说到这些，心口都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又酸又胀。
他盼着自己的声音，这些带着温度的记忆，能像水滴石穿一样，一点点渗进她深不见底的意识深处，激起一点点涟漪。哪怕只是动动手指头，或者睫毛颤一下也好。
但林栀始终沉睡。呼吸平稳，面容安详，像是彻底远离了所有痛苦和纷争，沉浸在一个永远不会被打扰的梦里。只有那份过分的安静，在提醒苏牧现实的残酷。
那个能量水晶里的虚影，也依旧是老样子，死气沉沉。
苏牧也开始给自己找事做。他不能就这么干守着，把自己熬干。他主动向塔申请权限，一头扎进了塔内那浩如烟海的数据库里。那里面的东西，比他想象得还要多，还要深。从宇宙大爆炸的残响到微观粒子的舞蹈，从能量本质的探讨到信息生命的猜想，甚至还有一些关于“逆熵”理论的边缘研究和假设——虽然远不如陆辰言留下的那几页纸深入，但也给了他不少启发。他像块被挤干的海绵，拼命地吸收着一切能理解的知识，学习着更精妙的能量操控技巧，试图去触碰那些以前想都不敢想的领域。他知道，未来的路看不清，但肯定不好走。他必须变得更强，才能守住眼下这片脆弱的甲板，才能……等到那个虚无缥缈、可能永远也不会发生的奇迹。
有时候，他会站在中央星图前，一站就是好久，目光死死盯着那块代表“摇篮”沙盒的区域。那里被一层模糊的光晕笼罩着，隔绝了所有窥探。他看不到里面是什么样子，是星辰大海还是一团乱麻？里面的“他们”——那个由陆辰言碎片和林栀意识融合而成的“东西”，到底变成了什么样？是化作了沙盒规则本身，成了维持循环的一部分？还是以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形式，依然“存在”着？这种彻底的未知，像有蚂蚁在心里爬，是一种慢性的煎熬。
就在这种日复一日的守望和煎熬中，某一天，苏牧正像往常一样，坐在医疗舱里，对着林栀念叨最近在数据库里看到的一种有趣的能量共振模型时，塔的电子音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而且语调里似乎带着一丝……极其微妙的、不同于往常的波动？
“检测到异常。来源：沙盒世界外部屏障。事件：非逻辑信息外溢。”
苏牧猛地抬起头，手里的数据板差点掉地上：“什么外溢？说清楚点！”
星图上，代表沙盒区域的那一圈边界，此刻正泛起一圈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七彩涟漪。那涟漪很淡，像是一滴彩色的墨水滴进了平静的水面，缓缓荡开，与沙盒本身稳定、规律的运行模式格格不入。
“检测到微量信息突破沙盒隔离屏障。该信息无法用现有逻辑框架解析，结构高度无序，且……初步分析显示，其蕴含非算法生成的情感频谱特征。”
情感特征？苏牧的心跳漏了一拍。沙盒里面，那个困住冰冷机制的地方，怎么会跑出带“感情”的东西？是那个不断进化的“变量”搞出来的？还是……是和她融合的那部分“林栀”的意识，在某种无意识的状态下，散发出的波动？
那圈七彩的涟漪并没有持续太久，几秒钟后，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悄然消散了。沙盒世界恢复了它那永恒不变的、精密而冷漠的运行模式，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但苏牧确定自己看到了，也听到了塔的提示。这一次短暂到可以忽略不计的“非逻辑外溢”，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他这些日子以来几乎变成一潭死水的心湖里。
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不敢去触碰的希望，像石缝里挣扎着探出头来的野草芽，悄悄地、顽强地冒了出来。
他站起身，走到那个封存着“林栀·归寂”虚影的能量水晶前，手掌贴上冰冷的水晶壁。他又回头，看向医疗舱里沉睡的女孩，目光落在她眉心那个浅淡的印记上。
“是……你们吗？”他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是感觉到了什么吗？”
医疗舱里只有营养液轻微循环的声响。水晶中的虚影依旧静谧。
没有回答。
只有观测者之塔永恒的、巨大的寂静，包裹着他。但这一次，在这片寂静里，苏牧感觉到，自己心里那簇几乎快要熄灭的守望之火，好像又被吹进了一丝氧气，重新开始微弱地、却执拗地燃烧起来。
而在那个遥远得无法触及、复杂得无法想象的沙盒世界最深处，一片由破碎的物理法则和奔流的情感数据共同构成的、光怪陆离的景象中，一点融合了冰冷理性的幽蓝、鲜活生命力的翠绿、以及一丝温暖跃动的七彩光芒的全新意识集合体，在推动着一次宏大的宇宙生灭循环之后，仿佛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脉动”了一下，就像沉睡者平稳呼吸间一次最寻常的起伏。
随后，它又沉浸到那无限演化的、没有尽头的洪流中去了。
仿佛一个漫长沉眠中，偶然掠过的、无人知晓的碎片般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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