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牧没有更好的办法。他只能依靠塔内数据库里那些关于人类记忆结构和信息编码的残存知识(这些知识本身也残缺得厉害,像是在火灾现场抢救出来的几页焦糊的书籍),尝试进行最温和的引导。他不敢直接灌输复杂的记忆画面,那太危险,就像试图用高压水枪去浇灌一株幼苗,结果只能是毁灭。他必须从最底层、最基础的东西开始搭建。
颜色、形状、数字、最简单的名词和动词。
这个过程,缓慢得足以让任何拥有时间感知的存在发疯。塔内那个严重受损的计时系统,艰难地记录着时间的流逝。一天,又一天。能量储备的百分比小数点,缓慢而坚定地向下移动着,每一次微小的跳动,都让苏牧感到一阵心惊肉跳。他必须像个最吝啬的守财奴,精打细算地分配着每一焦耳的能量:多少用于维持塔的基础结构不至于崩塌,多少用于维持最低限度的环境控制(比如温度、湿度,避免林栀的肉身在这种恶劣环境下坏死),多少用于监控外部(主要是那个该死的沙盒世界)的动静,而最大头、最不能动摇的一部分,则用于林栀的维生和这场看不到尽头的意识复苏。
他几乎停止了所有非必要的塔体修复工作。那些破损的管道、断裂的能量线路、失效的传感器,只要暂时不影响核心功能,就只能任由它们瘫在那里。整个“灯塔”,就像一座勉强维持着不倒的危房,而苏牧所有的精力,都用来呵护房子里唯一的那点生机。
不知重复了多少次,变化终于开始像早春的冻土下的嫩芽,极其缓慢地钻了出来。
当苏牧再次凝聚出光球并说出“光”时,他敏锐地察觉到,林栀的目光在那个光球上停留的时间,比之前长了大概零点几秒。这不是随机扫过,而是一种……带有微弱注意力的“凝视”。
有一次,她大概是感到口渴,干裂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无意识地伸出舌头舔了舔。苏牧立刻捕捉到这个细微的动作,他几乎是瞬间做出反应,一边模拟出“水”的意念波动(一种温和的、直接作用于她残留意识层面的信息流),一边小心翼翼地引导一股极其细微的、带着清润感的能量流,轻柔地滑过她的唇瓣和喉咙。她条件反射般地做了一个微小的吞咽动作,眉头似乎舒展了一点点。
这点滴的进步,给了苏牧巨大的鼓舞。他开始引入更复杂的反馈机制。当他模拟出代表“肯定”、“安全”、“舒适”的柔和绿光时,她的身体会呈现出更放松的状态,呼吸也稍显平稳;而当代表“否定”、“警告”或“危险”的微小红光闪烁时,监测系统能捕捉到她心率微弱的加速,肌肉会有不易察觉的紧绷。
她在学习。以一种笨拙的、倒退到生命最初阶段的方式,重新认识这个世界。什么是温暖,什么是触碰,什么是明亮,什么是黑暗。苏牧是她与这个残破世界之间唯一的桥梁。他的能量投影是她视野里最常出现、变化最多的“东西”,他的声音是她混沌听觉里唯一有规律、可辨识的源头。
一种奇特的依赖关系,开始悄然建立。
有一次,塔内一个维持基础重力的次级系统发生了小范围的能量溢出,虽然不大,但如果不及时处理,可能会引起连锁反应。苏牧不得不将大部分意识从林栀身边抽离,投入到紧急维修中。整个过程大概持续了标准时间的十几分钟。
当他处理完故障,意识迅速回归医疗舱时,监测数据记录显示,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林栀的脑电波出现了明显的不规则波动,类似于……焦虑和不安。而当他那模糊的能量投影再次稳定地出现在床边时,她的脑波活动才逐渐平复下来。甚至,她那颗一直正对天花板的脑袋,似乎极其轻微地、无意识地,朝着他投影的方向偏转了一个极小角度。
这一幕,让苏牧心中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感受。一丝微弱的慰藉是肯定的,她至少能感知到他的“存在”和“消失”,并对此产生反应。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沉重的压力。他成了她的全世界,是唯一的支柱。他的任何一次判断失误,一次能量供给的波动,甚至一次因其他事务而不得不进行的短暂离开,都可能对她这株刚刚破土的幼苗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他不敢有丝毫懈怠。
与此同时,他对塔外,尤其是对那个吞噬了陆辰言的沙盒世界的监控,从未停止,尽管这监控效果堪忧。
维度壁垒像一堵不断加厚的、浑浊的毛玻璃墙,阻隔了绝大部分信息的传递。他能接收到的,只是一些极度扭曲、破碎的信号片段,像是从遥远星系边缘传来的、充满杂音的无线电波,难以解读,毫无逻辑可言。有时是几段毫无意义的几何图形闪烁,有时是类似生物哀嚎的扭曲音频,有时甚至是某种难以形容的、令人核心程序都感到不适的“空洞感”。
这种信息的匮乏,反而让苏牧更加警惕。他经历过太多的风浪,深知绝对的平静之下,往往酝酿着最猛烈的风暴。沙盒世界里的那个“存在”——那个由陆辰言的执念和失控力量混合而成的怪物——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它是陷入了沉寂,还是在谋划着什么?林栀的苏醒,是否像投入黑暗湖面的一颗石子,已经引起了涟漪,被对方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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