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说," 士兵的声音低了些,"曲沃的老人不喜欢狄人的法子,赵稷就把马奶酒混在粟米里祭田,说这是 ' 晋地的规矩 '。"
陈石的消息来得最晚,是个南行的商人捎来的。他带来块麻布,上面印着黑黍的图案,是用江南的靛蓝染的,比晋地的颜色深三分。"那孩子在陈国的田埂上教人种黑黍," 商人喝着韩母酿的黍酒,酒液里飘着粒黑黍,"有个老农用拐杖打他,说 ' 北方的野草别想占我的田 ',陈石就把黑黍和本地的稻子种在一起,说 ' 稻子喝够了水,黑黍就能接棒长 '。"
麻布角落,陈石用炭笔写了个 "礼" 字,旁边画着条河,河上漂着片竹简,竹简上的字歪歪扭扭,是 "晋水礼" 三个字。
赵无恤把这三样东西铺在染坊的竹榻上:狼皮、竹简、麻布,三样物件的边缘都磨损了,却透着被人反复摩挲的光亮。韩母的织布机突然响了,她正在织幅新布,把狼山的岩壁(用褐色线,缝着碎石子)、曲沃的田垄(用黄色线,嵌着黍壳)、江南的河水(用蓝色线,掺了银丝)织在一起,中间用金线绣着串铜铃,铃口都朝着同一个方向 —— 南边。
智伯勤扛着新做的竹筐走进来,筐里装着今年的黑黍种:"我让智仲送些去曲沃," 他挠了挠头,竹筐的把手缠着麻布,是韩母缝的,"智越说想跟我们合种一片 ' 共生根 ',一半晋地的黑黍,一半齐国的菽豆。他还说,曲沃的孩子现在都会唱狄人的调子了,就是词儿改了,唱的是 ' 黑黍熟,粮仓足 '。"
阿古拉的笑声从帐外传来,他手里举着个陶瓮,里面盛着新酿的酒,酒面上漂着层白沫。"狄人孩子说,这叫 ' 礼酒 ',要给每个种黑黍的人尝一口。" 他往赵无恤手里塞了个陶碗,酒液晃出碗口,溅在木本竹卷上,晕开的痕迹像条正在流淌的河,刚好盖住 "江海" 两个字。
谷雨那日,染坊的竹榻上多了个新竹筐。
里面装着三卷竹简:赵稷在曲沃补的 "轮作篇",记着 "黑黍与菽豆相间,亩产多三成",旁边画着个小人,正往田里撒种子,是智越的样子;阿木在狼山刻的 "祭田篇",说 "长生天与地神要分着敬,就像马奶酒要混着黍米酿",刻痕里还嵌着点红土,是狼山的颜色;陈石在陈国写的 "水土篇",画着中原的农具如何改造才能种黑黍(犁头要比晋地的宽一寸),旁边歪歪扭扭地注着 "这里的雨比晋地多,要挖深渠",注脚处画了个哭脸,像想起了被雨水泡烂的幼苗。
韩母把这三卷竹简写在新织的布上,布的边缘留了道空白,说 "要等更多地方的消息"。智伯勤的小孙子正趴在布上,用炭笔在空白处画了个小小的谷穗,穗尖朝着南边,像在生长。穗根处画了个泉眼,是阿古拉沁教他画的样子。
赵无恤展开母本竹卷,发现不知何时,去年落进刻痕的黍米竟发了芽。嫩白的根须顺着 "礼" 字的笔画蔓延,把 "人" 字的撇捺撑得更开了,像要把这字托起来。他突然想起陈石带回来的麻布,江南的靛蓝染的黑黍,不也像这发芽的种子?
他突然明白,叔父说的 "礼是活的水",原是这个意思 —— 水会流,种会走,人会变,可只要那点根还在,晋地的黑黍能在狼山结果(阿木说,狼山的黑黍比晋地的甜),泉眼的模样能被江南的陶片记住(陈石画的泉眼,比阿古拉沁的多了圈水纹),竹卷上的字能在岩壁上生根(狼山的岩画,比竹简多了匹奔跑的狼)。
染坊外的暗河正在涨水,赵狗儿牵着新下的马驹往河边去,马驹的鬃毛上系着铜铃,走一步响一声,像在重复去年三个孩子的路。韩母的歌声混着织布机的 "咔嗒" 声飘出来,还是那句老调子:"青与白相得,谓之碧;新与旧相得,谓之礼......"
赵无恤把发芽的母本竹卷放进陶瓮,瓮底铺着韩母染的 "共生纹" 布,上面的谷穗正对着瓮口的光。他知道,等这株新苗长壮了,又该分出新的种子,就像那些被铜铃带着远行的竹卷,就像晋地的雨,总要落到别处的土里去。
远处的田埂上,智伯勤和智越正合力抬着块石碑,碑上刻着赵无恤新写的字:"礼者,非一地之土,乃天下之根。" 碑座下,埋着三个孩子按过手印的那块陶片,片上的泉眼正对着暗河的方向,像在看着那些远去的铜铃。河风拂过,石碑旁的新苗晃了晃,根须正往陶片的方向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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