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城东市街口。那个如同门神般矗立在糖人摊旁的黑甲士兵，身体几不可察地调整了一下重心。他不再像一根死死钉入地面的木桩，而是开始……自然地、缓慢地踱步！步伐沉稳，目光依旧锐利地扫视着周围，但不再是死死锁定某个点，而是带着一种更智能的、流动性的巡视。当一辆装载着蔬菜的独轮车吱呀呀地试图通过时，他甚至还微微侧身，让开了足够的空间。虽然脸上依旧覆盖着面甲，看不到表情，但那股生人勿近的冰冷煞气，却收敛了许多，转化为一种更加令人敬畏的、沉稳的威势。糖人摊的老头偷偷抬眼看了看，发现那兵爷似乎没那么吓人了，颤抖的手终于稳了一些，糖稀拉出的丝线也变得匀称起来。
城主府朱漆大门外。那两尊如同石狮般纹丝不动的黑甲门卫，也开始以某种固定的节奏缓慢地、交替地沿门廊巡逻。步伐有力而规律，目光如电，扫视着每一个试图靠近府门的人。遇到有官员模样的人乘车到来，他们甚至会做出示意停车检查的手势，动作虽然略显僵硬，却已有章法。
正带着队伍在街上巡逻的陈大疤，猛地停下脚步，霍然回头！独眼死死盯住身后队列里的那几名黑甲士兵！
只见这些黑甲兵走路的姿态……发生了微妙而明显的变化！不再是那种完全一致、如同尺子量出来的僵硬齐步，而是……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自然的摆动？虽然整体队形依旧保持整齐，但那种令人不适的、完全同步的死板感减弱了！他们的眼神……透过面甲的缝隙，似乎也不再是彻底的呆滞与空洞，而是……多了一点难以形容的……专注？甚至是……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于“观察”的意味？
“疤叔……他们……”柱子也察觉到了这诡异的变化，脸上写满了惊疑不定，手不自觉地按住了腰间的刀柄。
陈大疤独眼眯成一条缝，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风哥儿……这又是什么神通？！这些兵……越来越让人看不透了！简直……简直像是活过来了！？
“闭嘴！继续巡逻！”陈大疤压下心头的震撼，低喝一声，强迫自己转过头。不管怎样，这些恐怖的黑甲兵是风哥儿的力量基石！他们越强，越像正常人，对黑石城的统治就越稳固！这是好事！……应该是吧？
傍晚时分，燥热稍退。城主府后院的小花园里，难得有了一丝清凉。
凌慧抱着念儿，坐在池塘边的石凳上乘凉。小丫头手里拿着老拐今天新买来的一个涂着红绿颜色的拨浪鼓，好奇地“咚咚咚”摇着，发出清脆的响声，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凌丽安静地坐在旁边一个小马扎上，小手托着腮，看着池塘里几尾肥硕的红鲤鱼在睡莲叶片下穿梭游动。张婶和凌萍在一旁的空地上摘着晚上要吃的青菜，低声说着闲话。
一个穿着干净蓝布衣裳、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脚显得十分利索的婆子端着一个红漆托盘走了过来，上面放着几碗冰镇过的、散发着淡淡清甜的绿豆汤。
“慧姑娘，萍姑娘，张婶，天热，喝碗绿豆汤去去暑气吧。”婆子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而不谄媚的笑容，声音温和得体。
“谢谢王妈。”凌慧连忙起身接过碗，笑着道谢。
王妈是三角眼精心挑选后安排过来的婆子，据说原本在大户人家做过事，规矩懂，手脚勤快，人也本分。她放下托盘，又特意给凌丽端了一小碗晾得温热的：“丽小姐，慢慢喝，小心烫。”
凌丽怯生生地接过小碗，小声道了句“谢谢”，小口小口地喝着甜丝丝的绿豆汤。她抬起眼帘，悄悄看了看笑容温和的王妈，又偷偷瞄了一眼不远处，如同雕塑般肃立在月亮门下的那名黑甲士兵。那士兵站得依旧笔直，但……似乎和前几天有些不一样。那股让她晚上做噩梦的、冰冷的、死气沉沉的感觉淡了很多，眼神透过面甲，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平静？甚至……有点像……睡着了？小丫头眨了眨大眼睛，心里那份恐惧不知不觉又减轻了一点点。
“慧姐，”凌萍凑到凌慧身边，用极低的声音说，眼神还瞟着那个黑甲兵，“你有没有觉得……府里这些黑甲护卫……好像……嗯……没那么吓人了？”
凌慧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仔细打量了一下，点点头：“是有点……不像之前那样，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毛了。好像……活泛了一点？”
“何止是活泛！”张婶也凑过来，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下午我去大厨房拿东西，看见两个黑甲兵在往地窖里搬新到的米袋！嚯！那动作！又快又稳！配合得那叫一个麻利！跟……跟干了十几年活的老把式似的！就是……还是一声不吭！”
“风哥哥……真是……有鬼神莫测之能……”凌萍小声感叹，语气里充满了敬畏。
凌慧没有接话，只是默默转过头，望向花园对面那间灯火通明的书房。透过薄薄的窗纸，能隐约看到凌风伏案疾书的剪影。她眼神复杂难明。这个弟弟……变得越来越强大，也越来越陌生。他掌控着这座城，掌控着那些可怕的士兵，甚至……似乎在掌控着某种更深邃、更不可思议的力量。他们之间的距离，仿佛被这种力量拉得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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