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燕迟的书案前点着三盏油灯。
小满抱着一摞竹片跑进来,发梢还沾着雪
“先生,断笔生把聋哑人的手势图理出来了,老听也说能帮着读唇。”
燕迟低头在竹简上刻字,刀痕深而稳
“原告被告须互述苦衷,旁听者可举木牌申言,每案设‘心语录’专卷,由哑讼摹音存档。”
他停了停,又补了句
“法之失,在于只听一声;法之立,始于听见所有哭声。”
首案开审那日,火判台周围挤得水泄不通。
被告是个瘦得脱相的妇人,怀里的娃咳得直抽抽,小脸红得不正常——冰肺症,苏芽认得,得用热汤吊命。
“我偷的是公仓角落的碎麦,扫扫能凑半升”
她跪在左判台,声音轻得像片雪
“巡队说那是喂马的,可我娃……”
柳六郎“腾”地站起来,律牌撞在桌角
“她若不拿,孩子今夜就死!”
石判推了推老花镜,翻着《共政录》
“擅取公储,当罚劳役三十日。”
苏芽没说话,只让小满朗读“心语录”——里面录着妇人半夜搓雪代米,哄娃睡觉的声音,还有娃咳得喘不上气时,她哼的走调的摇篮曲。
“撕了。”
她指着石判的初判文书
“法若不能低头听哭,便不配抬头断案。”
改判的木牌高高举起
“免罚,但由西岭医庐出具病证,纳入‘特济户’。”
当夜,柳六郎坐在旧屋里,翻出个裹着红布的木匣。
里面是“情断册”,三十年来他凭良心断的三百余案,页页都有泪痕。
他翻到“青笠客屠村案”那页,指尖突然顿住——当年他因嫌犯痛哭轻判,结果那人逃后又杀了五人。
他缓缓合上册子,望向窗外——北谷的灯火里,讲古台前的遮雪棚架已经搭好,明日要审第二案。
“我的心……是不是也该上一把锁?”
他低声自语。
钟台上,苏芽将三案的“心语录”封进铜匣,命灰姑拿去温炉烘干。
指尖刚触到匣盖,血视突然泛起微光——匣中纸页竟泛出淡淡光晕,仿佛无数声音正在纸上苏醒。
她望着东方渐白的天色,听见远处传来孩子的笑声,清亮得像破冰的溪。
明日要审的第二案,是两户人家争一个六岁的孤童。
雪地里,那孩子正蹲在讲古台边,用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
苏芽眯眼望去,雪地上歪歪扭扭的,像是两个“娘”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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