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雪粒子刮过苏芽的眉骨,她加快脚步时皮靴碾碎了半块冰棱,脆响混着越来越清晰的争执声撞进耳朵。
讲古台的冰灯已经点亮,暖黄光晕里,东寨的族老正揪着妇人的麻布衣领往石案前拖,妇人头发散成乱麻,膝盖处的粗布结着冰碴——显然是被一路拖来的。
"贱妇通奸!"
族老脖颈上的青筋跳得像条蛇,他踹了妇人后腰一脚
"跟西坡那野汉子勾连半年,今天在柴房逮了个正着!"
苏芽的目光扫过妇人缩成虾米的脊背,又落在被巡卫押着的樵夫身上。
那汉子手掌缠着渗血的布,指缝间露出几株蔫黄的草叶——是止痛草,北谷医庐用来敷冻伤的。
"柳大人。"
燕迟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侧,指尖轻轻叩了叩石案上的《雪讼录》
"按新制,先录心语。"
柳六郎正攥着惊堂木要拍,听见这话顿了顿。
他从前是大雍律法官,最见不得这种"伤风败俗"事,此刻盯着樵夫渗血的手,眉峰拧成刀:
"先问这野夫——"
"慢。"燕迟伸手按住他腕子,目光却落在妇人脸上
"哑讼,摹她的气音。"
哑讼抱着铜筒凑近。
这姑娘生下来不会说话,却能摹出任何细微声响。
她将铜筒贴在妇人耳畔,指节轻轻叩了叩,妇人浑身一震,喉咙里溢出极轻的抽噎。
"还有梦呓。"
燕迟又道
"东寨阿婆说她每夜喊'放我走',你摹得出么?"
哑讼眼睛亮了亮,指尖在铜筒上比了个"夜"的手势,又握拳抵在耳边——这是她们自创的手语。
妇人忽然抬头,目光撞进苏芽怀里,像只撞在玻璃上的雪雀
"我...我丈夫三年前就没了。"
她声音沙哑,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嚼碎冰碴,"族里说要守'冷婚',等他的牌位暖够二十年...每天跪祠堂冰砖,跪到骨头断..."
她掀起衣襟,左肋处鼓起狰狞的包——是断骨没接好的畸形成长。
人群里传来抽气声,几个妇人捂了嘴。
樵夫突然挣开巡卫,踉跄着跪在妇人跟前
"我每月初一、十五去后山采药,她跪祠堂时我就把药草塞在砖缝里...今早她又昏了,我实在等不及..."
他扯下手上的布,掌心全是被冰砖划的血口子,"您看,这是止痛草,这是续骨草,我都记在本子上了!"
他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小本子,每一页都画着草药图谱,旁边歪歪扭扭记着日期:
"十月初九,她跪到辰时咳血;十一月初三,断骨处肿得像馒头..."
苏芽接过本子,指尖触到纸页上的水痕——不知是泪水还是血。
柳六郎的惊堂木"当啷"掉在案上,他盯着妇人的肋骨,喉结动了动:
"原来...原来不是通奸..."
"录完了。"
哑讼突然摇动铜铃。
她按下筒底的机关,铜筒里传出闷重的喘息声,一下比一下急促,混着冰砖摩擦布料的刺啦响——正是妇人跪祠堂时的声响。
纸娘的笔在判词上疾走,双行稿唰唰展开:右栏是《婚姻自由令》条文"寡妇再适无需族准",左栏是她亲手写的:
"她不是失节,是终于敢喘气。"
"放屁!"
族老突然扑上来要抢判词
,"这是我东寨的规矩——"
"跪冰折骨,非贞;敢言求生,是勇!"
稚嫩的童声炸响。
不知何时围过来的孩子们挤在台前,举着《雪讼录》齐声背诵。
一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从人缝里钻出来,脆生生道:
"阿娘说,疼了就要喊,像苏姨教我们治冻疮那样!"
族老的手悬在半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判词从他指缝滑落,小丫头蹲下身捡起,歪头看了看,便蹲在暖渠边折起纸船:
"阿姐说,纸船顺水流,苦日子就走了。"
纸船飘进渠水的那晚,东寨传来族老自缢的消息。
苏芽踩着没膝的雪到东寨时,天刚蒙蒙亮。
族老吊在祠堂横梁上,脚下的木凳倒着,遗书是块破布,血字歪扭:
"我娘也是这样死的。"
她指尖按上族老的额头,血视微烫——眼前浮现出百年前的雪坑,一个扎着银簪的女子被人用雪埋到胸口,族老的曾祖父举着族谱喊:
"思男,不祥!"
女子的嘴被布团塞着,眼睛却死死盯着族谱上"病卒"两个字,直到积雪漫过眉骨。
"这不是个案。"
苏芽攥紧遗书,指节发白,
"是块吃人的碑,埋在每个族老的骨头里。"
三日后,讲古台侧立起新碑,正面刻着此案判词,背面题《第一块吃人的碑》。
燕迟趁机发布《观讼日新规》,要求七岁以上孩童每年旁听两场审判,结业授"识理牌"。
更震撼的是七日之后。
西市监工老周举着皮鞭要抽偷懒的劳工,那劳工突然梗着脖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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