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行谷的春雪落得黏糊,檐角冰锥坠地时发出细碎的裂响。
苏芽站在医庐檐下,望着雪地上新踩出的脚印——那是快马从南境连夜赶来的痕迹,马蹄铁在雪层里勾出三道血痕。
苏首领!报信的小卒撞开竹帘,羊皮斗篷上的雪块簌簌落进炭盆,天禄阁又焚书了!
说是有个少年私藏《礼音律》,被绑在书堆上烧了。
铜药罐翻起泡,蒸汽模糊了苏芽的眼。
她记得二十年前初当稳婆时,见过类似的火——产婆被指秽气冲神,绑在村口老槐树上烧,火舌舔过妇人发梢时,她怀里还揣着半本《胎产救急方》。
燕先生呢?她伸手按住小卒颤抖的手腕,指尖触到对方脉门跳得像擂鼓。
在演武场!小卒咽了口唾沫,他把军策案砸了,说要带铁卫踏平赤旒盟。
演武场的积雪被踩成泥泞。
燕迟立在点将台下,玄色大氅被风掀得猎猎作响,手中竹简地折成两段。
他身后站着二十名铁卫,刀鞘撞着冰棱,发出冷硬的响。
你可知那少年才十五岁?他转身时,眉峰凝着的雪粒簌簌落下,赤旒盟说焚书以祭天,实则是用活人血养他们的!
苏芽的鹿皮靴碾过冻硬的草茎。
她伸手按住燕迟握刀的手背,能感觉到他掌心里的热度几乎要灼伤皮肤:烧书的火,我们用刀劈得开;可烧书的理,得用更烫的东西熔。
燕迟的指节骤然收紧,刀镡在掌心压出红印。
他望着苏芽耳后那道浅疤——那是她替难产的哑妇接生时,被冻裂的窗棂划的。
此刻疤上泛着淡粉,像要开口说话。
跟我来。苏芽拽着他往说书台走。
割舌童正蹲在台边,用炭笔在新砖上描摹,静童捧着铜铃站在他身后,铃舌轻触铜壁,发出极轻的。
砖面上,冰钟的轮廓已初现——四壁布满掌印,大的小的,粗茧的细弱的,最中央是个张大的口型。
割舌童抬头看见苏芽,眼睛亮得像雪地里的星子,他指着砖面,又指自己喉咙,比划了个的手势。
昨夜我梦见这口钟。苏芽蹲下身,指尖抚过砖上的掌印,钟里的掌印都在说话,钟外的人却听不见。
守烬子他们烧书,是怕钟里的声音传出去。她抬眼望向燕迟,我们要做的不是拆他们的火,是让钟里的声音,震碎他们的墙。
燕迟忽然伸手按住她后颈。
他的拇指轻轻摩挲她耳后的疤,像在确认什么:你总说人心比刀硬,这次...我信你。
当夜,小满裹着染血的鹿皮回来时,东边的天刚泛白。
他怀里揣着个油布包,打开时,半页焦黑的纸笺落在案上,边缘蜷曲如被火舌舔过的蝶翼,字迹却诡异地清晰,像用铁丝在纸里拧出来的。
赤旒盟的守书阁地下有三层暗室。小满扯下蒙脸的布,左脸有道新添的抓痕,我翻了七口青铜书箱,这页夹在《礼音律》卷尾,他们烧书时风大,没烧干净。
火皮凑过来闻了闻,突然剧烈咳嗽,指节叩了叩纸边:墨里掺了沉水香,前朝防盗抄用的。
吸多了能让人把黑的看成白的,把活的看成死的。他从怀里摸出个陶瓶,倒出两粒药丸吞下去,我师父当年抄《农政要》,吸了半宿这香,最后把自己儿子当成田鼠埋了。
苏芽没说话。
她取过银针,在指尖轻轻一刺,血珠落在纸面上。
血色漫开的刹那,纸背金线突然崩裂,无数重叠的人影从纸里浮出来——穿绯色官服的老人被拖向土坑,年轻的书吏抱着竹简嘶喊,妇人趴在土堆上抓挠,指甲缝里渗着血。
永昌三年大旱。苏芽的声音像浸了冰,这三个人谏言焚书祈晴是妄,被活埋在天禄阁后园。
主谋者改了《礼音律》注疏,添了句天怒因知逆她抬眼时,眼底泛着血视特有的红,这哪是经,是凶手给死人写的悼词。
次日卯时,谷口的老榆树下搭起了台子。
苏芽站在台上,手里举着那张残卷,晨雾里能看见她睫毛上的霜花:你们信书,可书里的字,是活人蘸着血写的。她展开残卷,这页《礼音律》里的君为天三字,是大理寺卿用三具尸首换的御批——他亲手埋了那三个说真话的人。
台下炸开喧哗。
老周头攥着烟杆的手直抖,烟丝撒了满鞋:怪不得铁律寨当年烧《救荒策》,说天要冻死人,合着是有人怕我们知道能挖地窖存粮!
我有原版。
沙哑的声音从人堆里挤出来。
抄祸盲着眼,手里捧着个布包,踉跄着跪上台阶。
他的指尖被炭笔染得乌黑,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嚼碎牙齿:我替赤旒盟抄了十七遍《礼音律》,每遍都改三个字。
现在...我把原版还你们。
布包打开时,台下倒抽冷气——泛黄的纸页边缘打着卷,墨迹却新鲜如昨,最末一页写着:民为天,顺者昌。
守烬子是在未时到的。
他穿一身玄色祭服,背后背着个青瓷坛,坛身上用金漆写着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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