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烬子攥着存烬的手,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那团火——没有天雷劈下,没有书魂显灵,只有经卷的绢帛被烧得蜷成黑蝶,飘起来又落进滚热的地脉里。
“天没晴,书烧了。”苏芽的声音裹着热气撞上天际,“可见灵验的,从来不是火,是人心。”
广场爆发出欢呼。
燕迟挤到她身边,袖中还揣着刚写好的竹册。
他望着人群里举着松明的百姓,突然笑出了声:“我让人在西崖寨建了间土房,专门放这些产记。以后每个寨子都要记,每年抄一遍——”
“就叫‘录真院’。”苏芽接口,“抄祸当校典使,专管整理旧典;火皮当辨毒使,查书里的朱砂汞粉;存烬当藏真使,收那些活人的记录。”
燕迟愣了愣,随即从怀里摸出玉牌,在背面刻下“录真院”三字:“你倒会给我派活。”
人群突然起了骚动。
律傀师从最后排挤出来,他的小册还摊在掌心,墨迹未干:“赦不可滥,但可启——今日始,吾亦可言‘不’。”他望着苏芽,向来冷硬的眉峰软了些,“省律使...以后也记活人的规矩。”
北行的“弃祭节”来得比往年早。
割舌童在说书砖上刻了新画:一个少年将火把递给白发老人,火光里映出个“传”字。
人们举着旧纸书走向谷口,不是去烧,是去换——每个烧纸书的人,都能领一把耐寒芽苗。
老周头蹲在田埂边教小娃娃埋种子:“这芽儿抗冻,等开春...能长出绿叶子。”
守烬子是在节末走的。
他留给存烬的信笺沾着焦边:“吾焚书半生,今知书不必焚,人才需燃。”存烬捧着信哭了一场,却没追。
她蹲在录真院门口,看抄祸摸着新收的《救荒策》笑:“这书里写‘雪水可煮药’,我得赶紧校出来。”
旧京废墟那口铜钟,在节夜第三次嗡鸣。
苏芽裹着鹿皮袄坐在谷墙上,听着那声闷响穿透风雪。
钟声里混着细细的啼哭声,像有个新生儿正攥着拳头,在某个被遗忘的角落宣布自己的存在。
她低头看掌心——那里躺着块旧印,是当年当稳婆时用的,印面的“苏记接生”已被磨成了模糊的口型。
“文明不是不灭的火。”她对着星空轻声说,“是不断重新点燃的灯。”
北行的春寒比往年来得更猛些。
天禄阁的残火熄灭已七日,百姓起初还缩在暖穴井边议论:“那经烧了,天怎么还不晴?”后来渐渐没人提了——他们开始在录真院排队,争着把自家的“活书”交上去:“我会编草绳,能记两页不?”“我阿爹会看雪势,他说这雪要下到二月二...”
某夜,几个守夜的小卒突然喊起来:“快看砖!”
谷口老榆树下的说书砖网自发亮起,每块砖的掌印纹路像活了似的游移,最后汇聚成一行未成形的字。
像是有人用整个大地的手,笨拙地写下第一个词——
“……要——活。”
(北行春寒未尽,天禄阁残火熄灭已七日。
百姓起初惶恐,夜观天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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