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礼音律》焚尽时逸出的执念,借百姓的疑惧又活了过来。
“设问灯阵。”她转身对割舌童和静童道,“钟奴辨音,痛母辨心,有惑必答。”
首夜的问灯阵前,三百人排成长龙。
王二婶第一个踏砖:“为何能活?”钟奴的铜钟“嗡”地一响,静童在羊皮卷上记下:“因为我们互相救。”
张嫂抹着泪问:“谁该被罚?”苏芽接过笔:“该罚那些把人当祭品的,不是被祭的。”
最后一个发问的是火皮。
他的手在砖上蹭了又蹭,声音轻得像叹息:“我算不算害过人?”
苏芽的笔尖悬在半空。
她想起火皮从前举着朱砂笔在经卷上画咒,想起他红着眼烧《救荒策》时说“这书教人抗粮”。
此刻他的指甲缝里还沾着炭灰——那是他跟着抄祸学认字时磨的。
她落下笔:“算。但你现在能问,就不算了。”
火皮盯着那行字,突然蹲下来。
他的肩膀抖得像筛糠,喉间发出压抑的呜咽。
静童递过炭笔,他抹了把脸,在砖角歪歪扭扭添了句:“我要学认字。”
抄祸发现《天工辑要》异常的那晚,医庐里飘着浓浓的药香。
他的手指停在某页,盲杖重重敲了下案几:“苏首领,这页纸背有东西。”
苏芽的血视扫过纸背,瞳孔微缩——极淡的朱砂符线盘成锁链,正是前朝“禁知咒印”。
凡触此书者若生疑,便会梦魇缠身。
她转身对老周头道:“去产房拿消毒药汤,把全卷泡透。”又对静童道:“找接生钳来。”
老周头愣了:“接生钳?那是剪脐带的——”
“以生破死。”苏芽的指尖敲了敲钳头,“让这些锁链尝尝活人的力道。”
当夜,十七名读过《天工辑要》的人同梦。
他们梦见自己被锁链捆在黑屋里,突然听见婴儿的啼哭。
锁链“咔嚓”断裂,有个赤足的身影牵着他们往光口跑,越跑越暖,越跑越亮。
火皮是第一个醒来的。
他摸过床头的炭笔,在墙上写下歪扭的“人”字,又添了个“活”字。
守烬子出现在医庐外时,天刚蒙蒙亮。
他怀里抱着本残破的手札,封皮上的“焚书名单”四字被磨得发白。
苏芽推开门,见他把本子轻轻放在门槛上,转身要走。
“你不烧它,就是新火。”她喊住他。
守烬子脚步微顿。
他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低声道:“昨夜我梦见她……她说,米比经重。”
话音未落,谷口突然传来惊呼。
苏芽和守烬子同时转头,见说书砖网自发亮起,掌印纹路游移着,最终汇聚成三个歪斜的大字——“别——忘——我。”
与此同时,千里外的旧京废墟,那口铜钟第四次嗡鸣。
余音里,不知谁家的娃娃突然咯咯笑起来,声音脆得像敲碎的冰。
燕迟站在谷墙上,望着录真院新挂的木牌。
牌上“录真院”三字是他亲手刻的,墨迹未干。
他摸了摸袖中叠好的首校大典流程,听见身后传来苏芽的脚步声。
“第七日了。”她望着渐亮的天色,“该准备了。”
燕迟笑了。
他望着谷里渐渐热闹的炊烟,望着录真院门口排起的交“活书”的长队,突然觉得这春寒,似乎没那么冷了。
(录真院正式开院第七日的晨雾里,燕迟摸着袖中刻好的玉牌,听见谷外传来马蹄声——九寨代表的车驾,已过了寒水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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