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便?』老马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们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上面什么时候关心过我们方不方便?物资一个月送一次,风雨无阻,他们觉得这就够了。巡逻?用腿走是我们的本分!你一个新兵,想教团部的大老爷们做事?』
林锋沉默了片刻,他知道和这些已经心死的人讲大道理是没用的。他们的心,早就被这日复一日的无聊和绝望给磨出了一层厚厚的老茧。
他深吸一口气,换了一种方式。
『班长,各位。我们修路,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我们自己。』
他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路通了,我们去镇上就不用再花大半天时间。家里的信件和包裹,也许能一周就到我们手上,而不是一个月。万一谁有个头疼脑热,急着去卫生队,也不用在路上颠簸得去了半条命。最重要的是……』
林-锋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路通了,这里就不再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岛。我们还是兵,是702团的兵,而不是被发配到这里等死的囚犯!』
『囚犯』两个字,像一根针,狠狠地刺进了几个老兵的心里。
他们的脸色瞬间变了。
老马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林锋的鼻子。
『你他妈的胡说八道什么!谁是囚犯?林锋,我警告你,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这是在动摇军心!』
薛林也跟着帮腔,语气尖刻:『说得好听!为了我们自己?我看你是为了你自己出风头吧!新兵蛋子,想搞点名堂出来,好让上面的人注意到你?别把我们当傻子!我们在这里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你那点小心思,谁看不出来?』
『我承认,我有私心。』
林锋坦然地迎着老马愤怒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想离开这里,我想去一个能让我真正当兵的地方。』
这句话,让许三多浑身一震。他看着林锋,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一个敢于把内心深处的渴望大声说出来的自己。
老马的怒火似乎被林锋的坦诚给噎了一下,他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林锋没有停下,他转过身,重新指向那张简陋的图纸,指着那条红线的终点。他的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样,一下一下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看着许三多,目光里带着鼓励和期许,也扫视了在场的所有老兵,那些或愤怒、或麻木、或嘲讽的脸。
『这条路,它通向的不仅仅是团部的公路。』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和炽热。
『你们说,在这里待着是混日子,是熬到退伍。你们说,这里是孬兵待的地方。你们说,我们是被钢七连,被整个702团抛弃的人。』
『我不信!』
林锋的声音陡然拔高,像一道惊雷在沉闷的屋子里炸响。
『我也不认!只要我们还穿着这身军装,我们就还是兵!钢七连的口号是什么?不抛弃,不放弃!我们自己都放弃了自己,还指望谁来看得起我们?』
他伸出手指,重重地点在图纸上,点在那个代表着五班哨所的圆点上。
『所以,我要修这条路!用我们自己的手,把通往外面的路给打通!』
他抬起头,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每一个人。
『这不只是一条土路!』
他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这是我们离开这里,通往钢七-连的路!』
整个房间死一般的寂静。
风声似乎也停了。
老兵们脸上的表情凝固了,愤怒、嘲讽、麻木……所有的情绪都像是被这句话给震碎了,只剩下一种混杂着震惊和茫然的空白。
通往钢七连的路……
这六个字,像一个被遗忘了很久的魔咒,在他们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钢七连,那是他们曾经做梦都想去的地方,是他们心中“兵”的最高殿堂。可如今,这个词从一个新兵嘴里说出来,却是以这样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
老马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里干得发不出一点声音。他看着眼前的林锋,这个才来了不到一个月的新兵,忽然觉得无比陌生。
这小子,不是疯了。
他比谁都清醒。
清醒得可怕。
最终,老马什么也没说,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林锋一眼,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他摆了摆手,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转身走出了屋子,消失在门外的夜色里。
薛林和李梦对视了一眼,也默默地站起来,跟着走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了林锋和许三多。
还有那张铺在桌上,画着一条红色生命线的图纸。
许三多呆呆地站着,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在怦怦狂跳,浑身的血液都在发烫。林锋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打在他心上。
通往钢七连的路……
他做梦都在想。
林锋没有催他,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
过了很久,久到灯泡上的飞蛾都换了一批。
许三多终于动了。
他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地走到桌前。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张图纸上,钉在那条红色的线上。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慢慢地抬了起来。
最终,他的食指,轻轻地落在了那条线上,从代表哨所的那个点开始,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顺着那条红线,一点一点地向前移动。
指尖下的纸张,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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