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看守站在门口,面无表情。
『时间到了,出来吧。』
林锋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他口袋里那张拓印的纸,带着袁朗的体温,像一块烙铁。
他没有说话,径直走了出去。
外面的空气带着训练场上特有的硝烟和汗水的味道。
林锋深吸了一口气,径直走向基地的靶场。
靶场的位置有些偏僻。
此刻,只有一阵阵急促而沉闷的枪声在回荡,每一枪都像是砸在人的心口上。
林锋走到射击位后面,停下了脚步。
成才正趴在那里,据枪,瞄准,射击,拉栓,退壳,再射击。他的动作快得形成了一连串的残影,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滴在滚烫的枪管上,瞬间蒸发。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死死地盯着远处的靶心,仿佛那不是靶子,而是他的生死仇人。
枪声停了。
弹匣打空了。
成才没有动,依旧保持着射击的姿势。
『打完了?』林锋的声音很平淡。
成才的肩膀抖了一下,缓缓地转过头,看到是林锋,他眼中的紧绷松懈了一瞬,随即又被一种更深沉的痛苦所取代。
『你出来了。』他的声音沙哑。
『嗯。』林锋走到他身边,拿起一个空弹匣,『一个晚上,你打了三百发子弹。你想把子弹打光,还是想把自己的手打废?』
成才猛地从地上坐起来,一把抢过弹匣,狠狠地摔在地上。
『那你说我该干什么!』他低吼着,『我还能干什么!坐在这里等着吗?等上面的调查结果?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来的命令?伍六一他……他还在边境线上躺着!』
他的拳头重重地砸在地上,指节处一片血肉模糊。
『我应该在那里的!』成才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如果我在,如果我的子弹能再快一点,如果我能提前发现那个混蛋……』
『没有如果。』林锋打断了他,声音冷得像冰,『战场上最没用的就是如果。』
『那我该怎么办!』成才抬起头,血红的眼睛瞪着林锋,『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林锋!你不是号称全能吗?你不是什么都能做到吗?你让他回来啊!你让伍六一回来啊!』
林锋沉默地看着他,任由他发泄。
许久,成才的嘶吼变成了粗重的喘息,他低下头,肩膀无助地耸动着。
『对不起……我……』
『我知道。』林锋蹲了下来,捡起地上的弹匣,拍了拍上面的灰尘,『你的心情,我都知道。因为,我和你一样。』
成才抬起头,看着林锋。
林锋的眼神平静,但成才却能看到那平静之下,是比他更加汹涌的怒涛。
『所以,我来找你。』林锋把弹匣塞回他手里,『因为光在这里打靶子,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悲伤和愤怒,如果只用来折磨自己,那就是最廉价的懦弱。』
成才握紧了弹匣,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
『你想说什么?』
『我想问你,』林锋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想不想给伍六一报仇?』
成才的呼吸停住了。
他看着林锋,眼神里有震惊,有疑惑,还有一丝被点燃的火焰。
『你……什么意思?袁朗不是驳回你的请求了吗?』
『他是驳回了。』林锋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他驳回的是一份写在纸上的,符合规章制度的正式请求。』
成才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他不是傻子,他瞬间就明白了林锋话里的意思。
『你要……私自行动?』他的声音都在发颤,那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激动。
『没有命令,没有支援,没有身份。出了事,我们就是一群擅离职守,越境作战的逃兵。死了,连一块像样的墓碑都没有。』林锋平静地陈述着所有的后果,『甚至,我们可能会被当成罪犯,被自己人追捕。』
他看着成才,『即使是这样,你还敢吗?』
成才笑了。
他慢慢地站起身,捡起地上的狙击枪,仔细地擦拭着上面的灰尘。
他的动作很慢,很认真,像是在对待自己最珍视的爱人。
『林锋。』他没有回头,声音却无比清晰,『我等你这句话,等了很久了。』
他转过身,将枪背在身后,朝林锋伸出了手。
『算我一个。』
林锋握住了他的手。
两只手,都很用力。
『好。』
林锋转身离开靶场,下一个目标,是钢七连的宿舍。
宿舍楼后面有一片小树林,许三多常常一个人待在那里。
林锋找到他的时候,他正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看着蚂蚁搬家,眼神空洞。
曾经那个有些憨傻,但眼睛里总有光的农村兵,现在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雕塑。
林锋在他身边坐下。
两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许三多才用蚊子一样的声音开口。
『班长他……以前也喜欢看蚂蚁。他说,蚂蚁都知道为了一个家,要使多大的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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