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头受伤的巨兽疯了似的往前冲，撞开了刀盾手的防线，血从它的腿上滴下来，在雪地上画出歪歪扭扭的红线。一个鬼方战士从它背上跳下来，骨棒挥得呼呼响，砸碎了两个汉军的头盔，脑浆溅在雪地上，白花花的，像刚倒出来的奶水。
“往它腋下捅！”如石的声音嘶哑，他刚从巨兽的蹄子底下滚出来，皮袄被撕开个大口子，露出里面的棉絮，沾着雪沫子像团乱云。他手里的长矛不知什么时候断了，正捡起地上的破甲箭，拼命往那巨兽的侧腹扎。
“噗嗤”一声，箭尖终于扎了进去，那巨兽发出惊天动地的嚎叫，猛地转身，尾巴一扫，把如石扫出老远，撞在矮墙的断木上，疼得他眼前发黑。他看见老郑扑过去，抱着块石头狠狠砸在那鬼方战士的膝盖上，“咔嚓”一声，那战士单膝跪地，老郑趁机把弩箭捅进了他的脖子，黑血喷了老郑一脸，顺着他的皱纹往下流，冻成了一道道黑冰。
战斗像场没有尽头的噩梦。雪地里到处都是尸体，汉军的竹木甲碎片混着天狼的皮袄破布，还有巨兽的残肢，被血浸透的雪冻得硬邦邦的，踩上去“咯吱”响。有个天狼的小丫头，不知什么时候混进了队伍，手里攥着把小刀，正往一头倒地的巨兽眼睛里扎，嘴里念叨着“让你吃我阿爸”，眼泪冻在脸上，像挂了层冰壳。
当最后一个鬼方战士倒在雪地里时，风突然停了。战场上只剩下巨兽的哀鸣和粗重的喘息，还有远处河谷冰层裂开的“咔嚓”声。勐拄着卷刃的钢刀，刀身上的血冻成了暗红色的冰，他低头看着脚下，有片碎布挂在刀尖上，是天狼骑兵的，上面绣着朵歪歪扭扭的狼头，针脚被血浸得发黑。
阿勒坦的黑马不知跑哪去了，他正扶着个断了胳膊的天狼战士，那战士的皮靴掉了一只，光着的脚踩在雪地里，冻得发紫，像块蔫了的茄子。“还能站着的，把伤兵抬到后面去。”阿勒坦的声音哑得像破锣，他脸上沾着血，冻成了硬壳，说话时掉下来一小块，落在雪地上碎了。
如石靠在断墙上，肋骨疼得厉害，大概是刚才被撞断了。他摸出怀里的羊皮水袋，咬开木塞喝了口，水带着股铁锈味，是从冰河里凿的，冻得牙床发麻。老郑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脸上的血冰化了些，露出底下纵横的皱纹，他咧嘴笑了笑，露出颗豁牙：“左司马说的没错，那怪物的腋下果然是软的。”他手里拎着块巨兽的皮，有巴掌大，边缘还在滴血，“回去给婆娘做个护膝。”
勐望着鬼方退去的方向，雪雾又开始弥漫，把那些黑影慢慢吞了进去。他想起阳歌的话：“跟狼打架，别指望一口咬死它，得慢慢磨。”可这磨掉的，是多少人的骨头和血？高车旁边的雪地上，有串小小的脚印，是刚才那个天狼小丫头留下的，她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大概是跟着抬伤兵的队伍走了，脚印里积了点新雪，像撒了把盐。
风又起了，卷起地上的血冰碴子，打在铁甲上“叮叮当当”响。幸存的战士们互相搀扶着，有人从怀里掏出干粮，咬了一口，冻硬的麦饼硌得牙床生疼，咽下去时像吞了块石头。远处的河谷上，那只瘸腿的孤狼又出现了，正低着头啃食什么，大概是战场上掉落的碎肉，尾巴夹得紧紧的，像根冻硬的柴禾。
勐握紧了刀柄，卷刃的地方硌得手心发疼。这一战，他们胜了，却没人笑得出来。雪地里那些巨兽的尸体，像一座座冰冷的山，提醒着他们，真正的冬天，才刚刚开始。他抬头看向龙城的方向，那里的火把大概还亮着，阳歌的咳嗽声，是不是又在议事山洞里响起来了？
血染红的雪，在寒风里慢慢冻结，硬得像块铁。而远处的荒原深处，更多的黑影，正在雪雾里，缓缓凝聚。
第四百一十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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