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歌静静地听着,布满老茧的手指在冰冷的石台边缘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笃”的轻响,每一声都仿佛敲在勐的心跳间隙。待绘说完,他方才微微颔首,目光终于转向了脸色已然有些变化、眼神中自信锐气被一丝困惑和不安取代的勐。
“原来如此……‘以义合者,不以力聚’……‘义’字当头,重在忠诚于天下共主,而非私属某将。”阳歌仿佛是在自言自语,细细咀嚼着这句话背后的千钧重量。他的语气平淡得近乎漠然,却像一把无形而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勐那看似完美的提案外壳,直指其试图模糊的核心——兵权的归属性质。这无异于从根本上,以一种无可辩驳的、引经据典的方式,否定了勐想要“直接统辖”一支万人归附军的核心要求,将其定性为可能背离“古义”的私兵之举。
山洞内陷入了一片更深沉的寂静,仿佛连松明燃烧的声音都被吞噬了。每一位元老,无论此前立场如何,都在心中反复品味着阳歌这借古喻今、四两拨千斤的回应所带来的深长意味和凛冽寒意。
片刻之后,在勐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中,阳歌再次开口,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如山般不可动摇的决断:
“北境新附,人心未稳,百废待兴,稳固消化为首要之务。扩编‘义从’至万人之事,牵涉国本,非比寻常,容后再议。”他直接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将勐的提案无限期搁置。然后,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勐身上,那目光中不再有之前的模糊,而是清晰的、带着告诫意味的指令,“勐,你自去岁秋离京,远征北境,历时半载,风雪磨砺,亲冒矢石,亦多有辛劳。即日起,北境一应防务、军务及归附部族安置事宜,暂由大司马岩灵全权接管处置。”
他顿了顿,给了勐一个消化这惊人消息的时间,才继续道:“你卸下军务,回龙城府邸好好休整,静心凝神。将此次北征心得,对鬼方、狼裔、林中诸部之情状见解,以及对于北疆未来治理之思,详细写成条陈,务必言之有物,析之有理,呈报于寡人。”
这道命令,如同数九寒天里兜头浇下的一盆冰水,瞬间将勐心中那团炽热的火焰浇得只剩青烟。不仅他精心准备的提案被轻描淡写地否决,连他呕心沥血、一手打下的北境兵权,也要被当场解除,移交他人!他猛地抬头,看向石台尽头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父亲,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强烈的不甘,以及一丝被最信任之人背弃般的受伤情绪。他张了张嘴,想为自己辩解,想质问这究竟是为何,但在阳歌那深沉如海、不带任何私人感情、只余王者威严的目光注视下,所有的话语都凝固在了喉咙里。最终,他只是紧紧抿住了失去血色的嘴唇,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三个字:
“臣……遵命。”
声音干涩,几乎不像是他自己的。他重重地坐回位置,垂下了头,仿佛周身的力量都被瞬间抽空。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周围投来的各种目光——有关切,有同情,有惋惜,但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审视、冷静的评估,或许,在某个角落,还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般的……幸灾乐祸。他甚至能闻到身旁一位元老身上传来的、淡淡的茶汤气息,那日常的烟火味,此刻却让他感到一阵反胃。
朝会在一片异样而压抑的沉默中结束。元老们各怀心思,神色凝重,陆续起身离去,彼此间少有交谈,只有衣袂摩擦和脚步声在洞内回响。勐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的脚步有些虚浮,身影在跳动的火光下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独与沉重。这次朝会,他不仅未能实现心中的宏图,反而失去了赖以立身的权柄,更在满朝重臣面前,受到了父亲隐晦而严厉的敲打与惩戒。
阳歌依旧独自坐在主位上,一动不动,如同石雕。他看着儿子那明显带着落寞与不服的背影消失在洞口的光亮处,目光深邃难明,如同笼罩着迷雾的深渊。他并非不认可勐的才能、勇气与煊赫功绩,这是他血脉的延续,汉部的未来。但他更清楚,权力需要制衡,锋芒需要收敛,威望需要沉淀。刚则易折,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尤其是在这内部关系错综复杂、新旧势力暗流涌动的时刻。这次朝堂微澜,是他作为王,为维护部落统一与长远稳定,也必须作为父亲,为磨砺继承人过于骄躁的心性,而给勐上的一堂至关重要的、关于权力本质的政治课。
只是,这课堂的代价,似乎是父子之间那首次清晰可见、且深不见底的裂痕与令人窒息的张力。松明火把的光芒在他脸上明灭不定,映照出那深藏的、不为人知的疲惫与复杂心绪。
第四百二十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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