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灵缓缓点头，脸上的凝重稍缓：“也就是说，我们赢得了一段喘息的时间。宝贵的时间。”
如石的目光再次落在地图上：“是的，大将军。鬼方的生存模式，依赖于劫掠和追逐水草（或冰原上的某种资源）。南方温暖的草场、丰富的物资，对他们有着永恒的吸引力。暂时的后退和内乱，不会改变其本性。他们迟早会再次南下，这个威胁，长期存在。但我们需要的，正是这段缓冲期。” 他想到的是龙城正在进行的权力过渡、民族融合的阵痛，以及……阳歌王和巫所担忧的，那悬在所有人头顶，比鬼方更莫测的“喀喇”天劫。
“北风”小队带回的消息，除了鬼方分裂迁徙的动向，还有更令人费解的东西。苍牙示意队员将一个沉重的皮囊拖过来，从里面小心翼翼地取出几件物品。
那是一些雕刻粗糙的骨片和石块，上面有着奇特的、从未见过的图腾纹样。不同于汉部龙图腾的蜿蜒神圣，也不同于天狼部落狼图腾的狰狞嗜血，这些图腾更加抽象、扭曲，充满了尖锐的棱角和反复叠加的螺旋线条，看久了竟让人有些头晕目眩。其中一块较大的肩胛骨上，刻划着一个类似多足怪虫的图案，周围环绕着密集的、代表雪花的点状刻痕。
“这是在那个被遗弃的、发生过争斗的营地边缘发现的，”苍牙指着那些图腾，“像是祭祀用的，被故意砸碎了一半。旁边……还有这个。”他又拿出一个用某种黑色石头打磨成的碗状器皿，边缘残留着暗红色的、疑似干涸血液的痕迹，碗底沾着一层灰白色的、混合着某种植物纤维的灰烬。
“我们不懂他们的祭祀，但这感觉……很邪门。”苍牙补充道，即使是他们这些久经沙场、见惯了生死的斥候，在面对这些物品时，也感到一种发自本能的不适。
如石仔细查看着这些物品，眉头紧锁。他让人将这些图腾纹样仔细拓印下来，连同那个石碗，以最快的速度，派专人送往龙城，直接呈交给巫。
消息和物品送到龙城时，已是十余日之后。巫在自己的静室中，对着那些拓印的图腾和石碗，沉默了整整一天一夜。当如石接到从龙城传回的、由巫口述、绘亲自记录的密信时，他展开兽皮卷，上面除了绘工整的文字，还有巫根据描述补充绘制的、更清晰的图腾简图。
巫的信中没有给出确切的结论，但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写道，这些图腾纹样，与他早年游历（在归附汉部之前）时，从极北之地一些行将消亡的古老部落口中听到的传说碎片，有某种程度的相似。那并非一个崇拜具体祖先或兽类的信仰，而是指向一种更原始、更混沌的概念——对“冰雪本身”、“永恒冻土”，以及沉睡于冰原之下的“古老之恶”的敬畏与恐惧。那些螺旋线条，在某些古老传说中，代表着“归墟”或“漩涡”，是吞噬一切温暖与生命的象征。那个多足怪虫的图案，则疑似与冰原下某种被认为存在的、以冰雪和黑暗为食的“活物”有关。巫强调，这种信仰极其古老，甚至可能早于目前所知的大部分部落文明，其祭祀仪式往往伴随着自我献祭和极端的痛苦，以取悦或安抚那冰原之下的“存在”。他认为，鬼方部族内部，可能并非铁板一块，其分裂或许不仅源于资源与权力的争夺，更深层次的原因，可能与信仰分歧有关。最后，巫沉重地提醒，这种与极端严酷环境绑定的原始信仰，其疯狂与不可理喻程度，可能远超基于生存需求的劫掠，需要极度警惕。
看完巫的回信，如石久久不语。他走到窗边，推开厚重的木窗，寒冷的风瞬间涌入，吹动他额前的发丝。窗外，是安澜堡忙碌的景象，战士们巡逻、操练，工匠加固城防，炊烟袅袅，充满了人间的烟火与秩序。而北方，那片无垠的雪原深处，隐藏着的却是一个与这种秩序截然不同的、充满了原始疯狂与未知恐惧的世界。鬼方，不仅仅是一支强大的军事力量，他们的背后，缠绕着更深远、更神秘的迷雾。
他将巫的信递给身旁的岩灵。岩灵仔细看完，浓眉紧锁，半晌，才沉声道：“看来，我们面对的，不只是饿狼，还可能是一群被古老噩梦驱动的疯子。”
如石点了点头，目光依旧望着北方：“外部的军事压力暂时缓解了，这是好事。王廷可以暂时松一口气，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内部建设和……应对那更大的威胁上。”他没有明说“喀喇”，但岩灵明白。
“但北境的钉子，不能松。”岩灵的声音斩钉截铁，“鬼方内部分裂，信仰诡异，反而更难以用常理揣度。我们必须利用这段时间，把防线筑得更牢，眼睛睁得更大。”
“当然。”如石转过身，脸上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与锐利，“‘北风’需要休整，但新的小队必须尽快派出。我们要知道，那三股鬼方，究竟谁会成为未来的主要威胁，他们的新营地在何处，那个古老的信仰，又会将他们引向何方。”
北境的雪，依旧无声落下，覆盖山川，掩埋痕迹。但汉国的眼睛，已经穿透了这苍茫的白色，看到了危机暂时的退潮，也看到了潜藏在退潮之下，更复杂、更幽暗的暗流。外部压力骤减带来的喘息期，如同冰雪荒原上短暂出现的晴空，珍贵而脆弱。龙城的方向，传来了权力交接的细微声响和内部融合的嘈杂，而北疆，在短暂的安宁之下，继续保持着沉默而坚韧的守望，等待着下一个轮回的、必然到来的风暴。
第427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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