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角的老式挂钟敲了七下,钟摆撞击的声音沉闷得像闷雷,震得八仙桌上的搪瓷碗微微颤动。桌上摆着蓝戴的病历,厚厚的一沓用橡皮筋捆着,边缘已经卷了毛边。最上面那张是十五年前的诊断书,“脑死亡”三个字被泪水洇得有些模糊,旁边压着张泛黄的缴费单,数字后面的零像一个个黑洞,吞噬着这个家本就微薄的积蓄——十五年里,他们卖掉了蓝戴准备上大学的房子,耗尽了所有退休金,甚至借遍了亲戚朋友,只为维持那台生命维持仪的运转,仪器屏幕上跳动的波形,是这个家唯一的希望象征,那波形的频率与挂钟秒针的跳动奇妙地同步,形成某种生命与时间的对话密码。父亲数着药瓶里剩下的药片,还有三天的量,明天又得去县城的药店买,那瓶进口营养剂要花掉他半个月的退休金,药瓶标签上的分子式他看不懂,只知道很贵,能让儿子的肌肉不那么快萎缩,标签上的条形码在阳光下反射出细小的光斑,像某种微型星图。
父亲把搪瓷缸重重地墩在茶几上,茶水溅出来,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褐色的渍痕:“那你说咋办?他这样躺了十五年,植物人都比他有反应——至少植物还会朝着光长!上个月护工来换床单,说他后背都生褥疮了,紫黑紫黑的,擦药时棉球都染红了。我们这是在作孽啊!每天给他擦身、喂流食,跟伺候个活死人似的,可他连个哼哼都没有!”他突然拉起母亲的手,掌心的老茧硌得人发疼,“你还记得吗?他小时候最爱养狗,邻居家的大黄狗跟他形影不离,他总说‘狗比人真诚’,也许……这是天意。”他看着茶几上茶水渍形成的图案,像一只狗的侧影,正对着卧室的方向,仿佛在召唤。
母亲突然捂住脸,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哭声像被掐住喉咙的猫,压抑而绝望。十五年前的车祸画面又在眼前闪回:刺耳的刹车声划破黄昏的宁静、变形的车门卡在柏油路上、蓝戴染血的校服在车轮下皱成一团……医生说他脑死亡的那一刻,她以为天塌了,可没想到,比死亡更难熬的是这样日复一日的煎熬。她记得蓝戴出事前一天,还兴奋地说要报考宇宙科学院,说要研究“能让人起死回生的宇宙射线”,现在想来,像个残酷的预言。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她清醒了几分,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哭声频率在逐渐变化,最后稳定在 440Hz,那是音乐会的标准 A音,是蓝戴小时候练小提琴时最常拉的音,仿佛身体在自动发出求救信号。
厨房灶台上还温着给蓝戴准备的米糊,米香混着中药味,在空气里凝成一股绝望的气息。母亲每天凌晨四点就起床熬粥,用纱布过滤掉所有颗粒,再掺上营养剂,一勺一勺地用针管打进蓝戴的胃管里,十五年如一日,从未间断。昨天她给粥里加了点南瓜泥,那是蓝戴小时候最爱吃的,可针管推进去时,他的喉咙连一丝蠕动都没有,只有营养液顺着嘴角慢慢流下,像无声的眼泪。她看着锅里剩余的米糊,表面凝结的薄膜形成不规则的裂纹,裂纹的走向竟与米凡论文里的宇宙弦理论示意图惊人相似,那些细小的缝隙仿佛是连接不同宇宙的通道,让她心头一颤。
“不是这么缺德的,怎么躺着个连狗都不如的儿子!”
邻居的叫骂声突然从窗外钻进来,像淬了毒的针,扎得人心里发疼。那是隔壁的张屠户,早上出门踩了香蕉皮摔了一跤,正拿他们家撒气。他的声音又粗又亮,隔着院墙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连胡同口下棋的老头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棋子,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王大爷的旱烟锅在鞋底磕了磕,低声对老李头说:“老蓝家这是造了什么孽……”烟雾从王大爷的嘴里吐出,在空气中形成缭绕的图案,像某种古老的诅咒符号,缓缓飘向蓝戴家的方向。
父亲猛地站起来,拳头攥得咯咯响,指节泛白如霜。母亲急忙拉住他,指甲深深掐进他的胳膊:“别去!去了更丢人!他就是想找个由头撒气,你越理他越起劲!”她看到父亲拳头的阴影投在墙上,像一头蓄势待发的野兽,那影子的轮廓边缘呈现出锯齿状,每个锯齿的角度都是 17度,那是米凡最爱的素数,仿佛连愤怒都在遵循某种科学规律。
张屠户还在外面叫骂,什么难听说什么。母亲听着听着,突然不哭了,她抬起头,眼睛红得像兔子,却透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他爹,就按米凡说的办。”
父亲愣住了,烟杆从手里滑落,在地上滚出老远,烟锅里的火星溅在青砖地上,烫出一个个小黑点,像谁在地上戳了无数个感叹号,那些黑点的排列方式暗合二进制的“1010”,代表着“改变”。
“与其让人说他连狗都不如,”母亲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不如真给他个狗头。好歹……好歹是活的。”她拿起桌上的电话,手指抖得按不准号码,“米凡说能慢慢变回来,对吧?就算变不回来,有条狗命,总比现在这样强。至少他能摇尾巴,能喘气,能……能让我觉得他还活着。”她的目光落在电话按键上,数字的排列突然让她想起蓝戴小时候玩的密码游戏,用电话键盘对应字母,拼出“希望”需要按“”,她无意识地按了这串数字,听筒里传来空号提示音,像希望的破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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