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铮像一具被抽走了提线的木偶,任由母亲和周淑芬帮他重新穿上那件宽大的棉衣——右臂勉强套进去,左边则只能敞开着,露出里面刺眼的白色石膏。棉衣的重量加上石膏的重量,让他感觉半边身体都在向下坠。
返程的吉普车里,气氛比来时更加凝滞。陆铮靠在后排车窗边,头抵着冰冷的玻璃。左臂悬吊在胸前,石膏的沉重感、闷热感和持续的钝痛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的神经。止痛药的效力似乎很微弱。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变得模糊而毫无意义。他闭着眼,但意识却异常清醒,父亲的斥责、X光片上狰狞的裂痕、医生“三个月”的宣判、还有这沉重如枷锁的石膏……在他脑海里疯狂地旋转、撞击。
他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暖,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绝望。
吉普车驶回军区大院,在家门口停下。司机小王迅速下车拉开车门。
陆卫国率先下车,依旧没有回头。
周淑芬连忙从另一边下车,绕过来想搀扶儿子。陆铮却用还能活动的右手猛地推开了车门,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粗暴。他忍着剧痛和半边身体的沉重失衡感,咬着牙,自己挣扎着挪下车。双脚落地时,左臂石膏的重量牵扯着伤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
就在他即将失去平衡摔倒的瞬间,一只沉稳有力的手再次迅速而精准地托住了他完好的右臂肘部下方!依旧是那只戴着白手套的手,力道依旧稳固而短暂,在他站稳的瞬间便已收回。
陆铮猛地抬头,看向已经走到台阶上的父亲。
陆卫国的背影在深秋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格外高大而冷硬。他没有停顿,也没有回头,径直推门走进了小楼。
陆铮站在原地,右臂肘部那被托扶过的感觉清晰而短暂,像一道转瞬即逝的电流。他看着父亲消失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那沉重、刺眼的白色石膏。这巨大的反差让他本就混乱的思绪更加纠缠不清。
周淑芬赶紧上前扶住他,声音哽咽:“慢点……慢点铮子……我们回家……”
陆铮没有再拒绝母亲的搀扶。他像个沉重的负担,被周淑芬半扶半抱地挪上台阶,走进家门。
客厅里,陆卫国已经脱下了军装外套,只穿着军绿色衬衣。他没有坐下,而是背对着门口,站在客厅中央。听到他们进来的声音,他缓缓转过身。
他的目光,如同两柄精准的标尺,再次落在陆铮身上,最终定格在那块崭新的、笨重的白色石膏上。那白色的包裹,像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宣告,宣告着伤情,宣告着漫长的禁锢,也宣告着……一个战士暂时的“报废”。
陆铮的身体在父亲的目光下再次绷紧,垂在身侧的右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等着那预料中的、更加冰冷的训斥或失望的叹息。
然而,陆卫国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看了足足有十几秒。那眼神极其复杂,有审视,有沉重,似乎也有一丝极其隐晦的、被强行压下去的疲惫。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钢铁淬火般的沉重力量,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客厅冰冷的地面上:
“骨头断了,脊梁不能断。”
“三个月,是让你骨头长好,不是让你脑子生锈。”
“该想的事情,一样都不能落下!”
说完这三句如同命令般的话,陆卫国不再看陆铮,转身,迈着依旧沉稳却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步伐,径直走向书房。沉重的关门声,再次隔绝了他的身影。
陆铮站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父亲的话,像三颗投入深潭的重磅炸弹,在他死寂绝望的心湖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骨头断了,脊梁不能断……
三个月,不是让你脑子生锈……
该想的事情,一样都不能落下……
这不是训斥!不是否定!这是……命令?是要求?是……一种极其冷酷、却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期望的……鞭策?
他低头,看着胸前那沉重、笨拙、象征着禁锢与脆弱的白色石膏。又抬头,望向书房那扇紧闭的房门。
一股极其复杂、汹涌澎湃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麻木和绝望!
喜欢与你共赴河山请大家收藏:(m.20xs.org)与你共赴河山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