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是身体恢复,没说意志。”陆铮写完最后一个字,把铅笔往本子上一搁,抬眼时恰好撞上她的目光,“念薇,你信不信?等明年开春,我还能带你去爬皂角树。”
沈念薇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她想起十六岁那年春天,也是这样暖融融的夜晚,陆铮在皂角树上摘了满满一兜皂角,说能用来洗衣服。两人蹲在院墙根下刮皂角,他的手被刺扎了,却非要先给她刮完。那时的月光落在他发梢,和此刻灯光下的轮廓渐渐重叠。
“我信。”她用力点头,眼眶忽然有些发热,“但这次换我扶你。”
窗外的风雪不知何时停了。风势减弱,只剩下零星的雪粒子敲打着窗玻璃,像是温柔的絮语。沈念薇收拾药盒时,发现陆铮已经把那枚弹壳和略章放回了木盒。深蓝色的绒布衬着旧物,倒像是给岁月里的故事找到了妥帖的归宿。
“这个……要收进柜子里吗?”她指着木盒问。
陆铮摇头:“就放桌上。”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得天天看着。”
沈念薇忽然明白,这木盒不是用来藏的。它该摆在最显眼的地方,像一面镜子,照见来路,也照亮前路。就像陆家几代人走的路,从来都不是藏在温室里的,而是踏在雪地里,踩在泥里,一步步趟出来的。
后半夜陆铮睡得很沉,呼吸平稳,不再像前几夜那样频繁翻身。沈念薇蜷在椅子里,借着炉火的余光翻看那本康复计划。纸页上的字迹力透纸背,每一个笔画都像在较劲,又像在宣誓。她忽然想起陆爷爷的老照片,照片上的老人穿着军装,胸前挂满勋章,眼神和此刻的陆铮惊人地相似——那是穿过枪林弹雨,依旧挺直脊梁的模样。
天快亮时,沈念薇被冻醒了。她搓着发麻的脚踝起身,见陆铮还在睡,便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一角,外面已是白茫茫一片,雪没到了窗台,几只麻雀落在光秃秃的皂角树枝上,叽叽喳喳地啄着积雪。
她转身想给陆铮掖掖被角,刚走到床边,忽然看见他的左手手指动了一下。
不是前几日那种微弱的震颤,而是实实在在的、拇指与食指的靠拢。动作很慢,带着生涩的滞涩感,却清晰得不容忽视。就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在无人注意的时刻,悄悄迈出了第一步。
沈念薇捂住嘴,生怕自己叫出声来。她死死盯着那只手,看着陆铮的食指又艰难地向上弯了弯,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淡淡的红。
陆铮醒了。他显然也感觉到了,猛地睁开眼,视线直直落在自己的左手上。那只手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像一尊努力伸展的雕塑,在晨光里泛着微光。
两人都没说话。窗外的麻雀不知何时飞走了,房间里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和炉膛里最后一点炭火的余温。
过了许久,陆铮缓缓抬起右手,轻轻覆在左手上。这一次,他没有用意念去呼唤,只是静静地感受着掌心下那片皮肤的温度,感受着血脉里流淌的、从未冷却的热。
沈念薇忽然想起陆卫国放在门口的木盒。原来有些传承从不是枷锁,而是底气——是让你摔进泥里时,敢伸手抓住草根的勇气;是让你在黑暗里摸索时,知道身后永远有光的笃定。
她走到桌边,拿起那本笔记本,翻开新的一页。晨光从窗帘缝隙里钻进来,落在纸页上,泛着温暖的金辉。她握着铅笔,在上面写下:“三月五日,晨,左手食指自主屈曲。”
蓝色的字迹落在纸上,像一粒种子落进刚化冻的土地。这一次,谁都知道,它不会再轻易沉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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