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场的红旗在春风里猎猎作响，新抽的草叶没过脚踝，踩上去软乎乎的。陆铮站在终点线旁，左手扶着栏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浅白——今天是三排的匍匐考核，他特意换上了带护肘的训练服，袖口的纽扣扣得一丝不苟。
“陆指导，您看这场地还行不？”王排长跑过来，手里拿着考核表，额上的汗顺着晒黑的脸颊往下淌，“特意把障碍调低了五公分，怕新兵们吃不消。”
陆铮的目光扫过场地。匍匐网被晨光染成金红色，下面的泥浆泛着湿润的光泽，几个新兵正蹲在起点做准备活动，手指反复揉捏着膝盖上的护具，像他当年第一次考核时那样紧张。
“不用调。”他的声音很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按标准来。当兵的，不能怕泥怕水。”
王排长愣了愣，随即笑了：“还是您说得对！我这就去告诉他们。”
沈念薇站在陆铮身后，手里拿着他的水壶和笔记本。她看着他挺直的背影，忽然想起半个月前，他还需要扶着墙才能慢慢走，而现在，他能站在这里，用平静的语气说出“按标准来”，像棵在风雨里重新扎根的树。
“紧张吗？”她轻声问，指尖划过笔记本上的记录——昨天的投掷训练，他已经能把软球扔到十米远了，刘军医说，这意味着他的神经恢复速度远超预期。
陆铮摇摇头，目光落在那个小个子新兵身上。年轻人正对着匍匐网深呼吸，作训帽的帽檐压得很低，露出的耳朵却红得像要滴血。“比我当年第一次考核时强。”他忽然说，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我那时候腿都在抖。”
沈念薇刚要笑，考核的哨声忽然响了。新兵们像离弦的箭，齐刷刷地扑进匍匐网下的泥浆里，动作虽然还有些生涩，却透着股不服输的狠劲。号子声、泥浆溅起的噗噗声、班长的喊叫声混在一起，把训练场的空气搅得滚烫。
陆铮的左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栏杆。他看着新兵们在泥浆里翻滚，看着他们被铁丝网挂住了作训服也不肯停，忽然想起自己当年的样子——也是这样，浑身是泥，手肘磨出了血，却咬着牙往前爬，因为班长说“战场不等人”。
“那个小个子，速度上来了！”沈念薇忽然指着起点方向。小个子新兵像条泥鳅，在网下游得飞快，手肘贴地的角度、腰腹发力的节奏，都带着陆铮教过的影子。
陆铮的喉结动了动，没说话，左手却悄悄松开栏杆，在身侧握成了拳头。指节泛白的瞬间，他忽然感觉到一种久违的熟悉感——不是疼痛，是热血在血管里奔涌的灼热，是属于训练场的、独有的悸动。
考核进行到一半时，意外忽然发生。一个新兵爬过矮墙时，作训服的袖口被铁丝勾住了，他急着往前挣，却越勾越紧，整个人卡在那里，急得额头冒汗。
“停！”王排长刚要喊，却被陆铮拦住。
“让他自己解。”陆铮的声音很沉，“战场上没人会等他。”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那个新兵挣扎了几下，忽然想起陆铮教过的“借力法”，他没有硬挣，而是慢慢转动身体，用没被勾住的右手抓住铁丝，轻轻一拧——卡住的袖口竟然松了。
“好！”陆铮忍不住低喝一声，左手在身侧用力一挥，虽然幅度不大，却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
沈念薇看着他发红的眼眶，忽然觉得鼻子有些酸。她知道，他不是在为那个新兵喝彩，是在为自己喝彩——为那个从伤痛里重新站起来的自己，为那个还能感受到训练场温度的自己。
考核结束时，小个子新兵拿了第一。他站在领奖台上，浑身是泥，手里捧着王排长递给他的小红花，却把目光投向了陆铮，敬了个不太标准的军礼。
陆铮回了个军礼，左手虽然还抬不到标准位置，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有力。阳光落在他的左臂上，护肘反射出耀眼的光，像枚正在重新擦亮的勋章。
离开训练场时，夕阳已经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陆铮的左臂有些肿，却没像往常那样疼，他甚至能用左手接过沈念薇递来的水壶，稳稳地拧开盖子。
“王排长说，下个月想让你给全营新兵做次分享。”沈念薇帮他整理着被风吹乱的衣领，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雀跃，“他说，你的故事比任何动员词都管用。”
陆铮的脚步顿了顿。他看着远处家属院的灯光，忽然想起父亲送他弹壳的那个雪夜，想起爷爷的略章在木盒里泛着的微光。原来有些传承从来不是站在聚光灯下，是你走过的路、吃过的苦，能成为别人的光。
“好。”他说，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平静，“告诉王排长，我准备准备。”
晚饭时，陆卫国难得地坐在餐桌旁。他没看陆铮，只是低头喝粥，却在陆铮用左手拿起筷子时，眼神几不可察地亮了一下。
“军区医院的肌电图结果出来了。”陆卫国忽然开口，声音很淡，“刘军医说，恢复得不错，可以考虑归队训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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