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薇回到陆家院子时，天边只剩最后一抹橘红的余烬，将院墙染上一层暖色。堂屋里亮着灯，陆卫国不在，只有吴妈在灶台边忙碌，锅铲碰撞的声响带着家常的烟火气。
“回来啦？快洗洗手，饭快好了。”吴妈头也没回地招呼。
“嗯。”沈念薇应了一声，声音有些闷。她没直接去洗手，而是先回了自己房间。
关上房门，隔绝了外面的声响。她走到书桌前，目光落在桌角那枚冰冷的弹壳和旁边温润的界碑石上。指尖拂过石头粗糙的刻痕，“与君同守”四个字像带着温度，烙进心里。她深吸一口气，从书包最里层拿出那张被攥得有些发皱的模拟志愿表。洁白的纸张上，“首都医科大学”那几个印刷体的字，在昏黄的台灯下，显得格外刺目，又充满了难以抗拒的诱惑力。
她拉开书桌中间的抽屉。抽屉里整整齐齐码放着课本、笔记本、几支用秃的铅笔，还有一本包着书皮的《赤脚医生手册》。她把这本翻得卷了边的手册挪开，下面压着一个牛皮纸信封。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那张模拟志愿表小心地折好，塞进了信封里，然后把这个承载着她巨大矛盾和未来的信封，压在了抽屉的最底层，用那本《赤脚医生手册》重新盖好。
关上抽屉，落了锁。钥匙冰凉地贴在掌心。仿佛这样，就能暂时将那沉重的十字路口锁起来，获得片刻喘息。
晚饭时，气氛有些沉默。陆卫国回来了，脸色依旧沉凝，吃饭时几乎没说话。陆铮也回来了，他洗了澡，换了件干净的旧军装衬衣，头发还带着湿气。他看起来一切如常，甚至比昨晚更放松些，主动给沈念薇夹了一筷子炒鸡蛋。
“老王没事吧？”沈念薇低声问。
“皮外伤，缝了三针，卫生员说养几天就好。”陆铮扒着饭，语气轻松，“就是这几天端不了枪了，急得他直跳脚。”
“靶场……怎么会出跳弹？”沈念薇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陆铮夹菜的手顿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流弹，意外。已经排查过了，加强警戒。”他看了沈念薇一眼，眼神带着安抚，“别瞎想，训练哪能没点磕碰。”
沈念薇“嗯”了一声，不再追问，低头默默吃饭。她能感觉到陆铮话语里刻意的轻描淡写，也能感觉到陆卫国在听到“靶场”两个字时，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像夏日暴雨前的闷热。
饭后，陆卫国没像往常一样看新闻，而是直接回了自己房间。陆铮帮着吴妈收拾了碗筷，擦干手，走到沈念薇房门口。门虚掩着，他轻轻敲了敲。
“进来。”沈念薇正坐在书桌前，对着摊开的数学题发呆，心思却完全不在那些公式上。
陆铮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个细长的木盒子。他没坐下，就靠在门框边，昏黄的灯光勾勒着他挺拔的身形轮廓。
“给。”他把木盒子递过来。
沈念薇有些意外地接过。盒子很朴素，没上漆，带着天然的木纹，入手沉甸甸的。她打开盒盖，里面静静躺着一支崭新的钢笔。笔身是沉稳的黑色烤漆，笔帽顶端嵌着一颗小小的金属五角星，在灯光下闪着低调的光泽。
“英雄100。”陆铮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王排长他姐在沪市百货商店工作，托人捎回来的。他说……算是补偿，害你担心了。”他顿了顿，补充道，“我觉得你学习用得上。”
沈念薇的手指抚过冰凉光滑的笔身，那颗小小的五角星触感微凸。这礼物来得突然，却又带着陆铮式的细心和体贴。他不是那种会说甜言蜜语的人，却总能在细微处让她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在意。
“谢谢。”她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他眼底的温柔像深潭，几乎要将人吸进去。靶场的意外带来的阴霾，志愿选择的沉重，似乎在这一刻被这温情的暖流冲淡了些许。她拿起笔，拔开笔帽，露出里面金色的笔尖，“很好。”
陆铮看着她脸上终于露出的真切笑容，嘴角也弯了弯。他目光扫过她桌上摊开的数学题，又落在她微微蹙起的眉心上：“志愿……有想法了吗？”
沈念薇的心猛地一紧，握着钢笔的手指微微用力。抽屉底层那个信封仿佛在发烫。她垂下眼帘，看着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划出一道墨痕：“还在想。刘老师说……机会难得。”她避开了具体学校名字，声音低了下去。
陆铮沉默了片刻。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他往前走了两步，靠近书桌，高大的身影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却又奇异地让人安心。他没有追问，只是伸出手，宽厚的手掌轻轻覆在她握着钢笔的手上。他的手很大，带着训练留下的薄茧，温热而干燥，完全包裹住她微凉的手背和手指。
“念薇，”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选你想走的路。无论你选哪里，我都会在界碑这边，守着你。” 他的目光灼灼，像暗夜里的星辰，坚定地落在她脸上，“我的枪口对着外面，后背交给你。你在哪儿发光，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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