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陆铮的眼睫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意识回归,左臂那熟悉的剧痛和沉重的绝望感再次袭来。但这一次,似乎没有那么冰冷刺骨了。周爷爷雷霆般的遗言,沈念薇滚烫的掌心温度,还有此刻父亲那笨拙却真实的触碰……像几道微弱却执拗的光,刺破了心头的阴霾。
他转动眼珠,看向站在床边的父亲。陆卫国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那深沉的悲痛、疲惫,以及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近乎无措的温柔,清晰地映入陆铮的眼底。
父子俩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没有言语。一种沉重的、饱含着太多未言之痛的沉默在空气中流淌。陆铮看到了父亲肩上那如山般的责任和刚刚失去至亲的悲痛,也看到了父亲眼中对自己的那份深藏的、无法言说的心疼。
陆卫国看着儿子眼中那复杂的情绪——痛苦、茫然,却又多了一丝被唤醒的微弱光亮,心中稍定。他沉默地拿起旁边的水杯,用棉签蘸了水,极其小心地湿润着陆铮干裂的嘴唇。动作依旧生硬,却带着一种无声的关怀。
不久,王栋梁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很有些年头的、边角磨损的牛皮纸文件袋。
陆卫国接过文件袋,没有避讳陆铮。他撕开封口的旧胶带,从里面取出的,不是文件,而是一本同样显得陈旧、封面印着褪色红星的硬壳笔记本——一本日记本。
陆铮的目光被吸引过去,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陆卫国没有解释,只是翻开了日记本。里面的纸张已经泛黄,字迹是钢笔写的,有些稚嫩,有些潦草,却带着一种扑面而来的年代感和鲜活气息。他翻到某一页,声音低沉而沙哑地念了起来:
“X年X月X日 晴
今天训练摔惨了,左胳膊疼得抬不起来。周爷爷来看我,见我蔫蔫的,问:‘小崽子,这就怂了?’我梗着脖子说:‘没怂!就是疼!’周爷爷哈哈笑,拍着我肩膀说:‘疼算个屁!当兵的,骨头断了也得站着!记住,只要心气儿不折,身上少块肉也照样是条好汉!’他让我用右手练瞄准,说‘一只手打不准?那是你心没定!心定了,指头都能当枪使!’……
陆卫国念得很慢,声音带着一种追忆往事的沉重。日记里记载的,显然是少年陆铮受伤的经历和周震山老帅当时对他说的话。
陆铮静静地听着,眼神从最初的茫然,渐渐变得复杂起来。那些被尘封在记忆角落的片段,随着父亲低沉的诵读声,一点点变得清晰。周爷爷那爽朗的笑声,那蒲扇般的大手拍在肩上的力道,还有那句“只要心气儿不折,身上少块肉也照样是条好汉!”……与病床前那封遗书中的“心志若坚,百骸皆可为刃”何其相似!
周爷爷的话,跨越了漫长的岁月,如同回响的钟声,再次重重敲击在陆铮的心上!他仿佛看到那个倔强的少年,忍着疼,用一只手笨拙地练习瞄准的场景……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一种被唤醒的熟悉力量,在心底悄然滋生。
陆卫国合上日记本,目光沉沉地看向儿子:“这是你十三岁第一次参加军区子弟集训受伤时写的。周老的话,你记在了心里,也记在了本子上。”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现在,他的话,又留给了你。怎么做,看你自己。”
陆铮的目光落在父亲手中的旧日记本上,又缓缓移向自己那只被支架包裹、如同废物的左臂。剧痛依旧尖锐,绝望的阴影依旧浓重。但周爷爷那跨越时空的、如出一辙的严厉与信任,父亲那沉默却沉重的期许,还有沈念薇滚烫的掌心……像几股坚韧的绳索,将他从冰冷的深渊边缘,一点点往回拉。
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腔因疼痛而起伏。再次睁开眼时,眼中的茫然和绝望并未完全消散,却多了一种沉甸甸的、如同淬火后的复杂光芒。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仿佛耗尽全身力气的艰难,将目光投向站在一旁的主治医生。
喉咙干涩发紧,他用力吞咽了一下,才发出嘶哑却异常清晰的声音:
“医生……”
“康复……方案……”
“给我看看。”
这简短的几个字,如同在死寂的战场上吹响了第一声微弱的、却无比坚定的冲锋号角!不再是自暴自弃的绝望,而是带着巨大痛苦和不屈意志的……主动求战!
陆卫国握着旧日记本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眼中瞬间爆发出巨大的、难以掩饰的激动和欣慰!王栋梁猛地挺直了背脊!窗外的沈念薇刚抱着一摞厚厚的资料回来,正好听到这句话,瞬间僵立在原地,泪水再次夺眶而出——这一次,是充满希望的泪水!
主治医生愣了一下,随即眼中也闪过一丝敬佩,立刻点头:“好!陆参谋,我们马上准备详细的康复评估和初期方案!过程会非常艰难痛苦,但只要你有决心,我们就陪你一起闯!”
陆铮没有再说话,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重新闭上了眼睛。紧锁的眉头下,是深不见底的痛苦,却也燃起了一簇微弱却无比顽强的火苗。那条被宣判“废了”的左臂,依旧传来钻心的剧痛,但此刻,那疼痛仿佛也带上了一丝不同的意味——那是战场,是他必须征服的、新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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