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公府的回绝，经由内侍监恭恭敬敬却又毫无转圜余地地递到了十五皇子郗砚和面前。
话是说得很是体面，道是“小女蒲柳之姿，性情顽劣，实恐辱没天家，且国公爷私心盼其择一寻常门户，安稳度日，望殿下海涵”。
但内里的意思，郗砚和再软懦也听得明白。人家看不上他这空有皇子名头、却无圣宠实权的郡王。
郗砚和捏着那张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回帖，坐在清冷的王府花厅里，半晌没有动弹。
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羞惭、失落、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难堪交织在心头。
他想起佛寺中那惊鸿一瞥的明媚笑颜，心中那点刚刚燃起的微弱火苗，噗一下便被这盆冷水浇得透心凉。
他本就不是个有决断的人，此刻更觉彷徨无措。
想去求皇兄做主，可陛下日理万机，怎会为他这点儿女心思强臣下所难？
更何况，定国公府地位超然，闲王正得圣心，他凭什么去争？
思来想去，竟只有默默咽下这份苦涩的份儿。只是心中那份寂寥，愈发深重了。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悄无声息地飞遍了京中某些权贵圈层。
不多时，几位平日里与郗砚和还算说得上话、同样有些边缘化的宗室子弟便“恰巧”来访。
几人吃着茶，言语间便“不经意”地提起了这事。
一位摇着折扇的郡公嗤笑道：“十五弟，不是为兄说你，你这眼光倒是顶顶好。那定国公府的二小姐，可是块肥肉，京里多少人家盯着呢。只是……”
他拖长了调子，意味深长地瞥了郗砚和一眼，“咱们这等闲散宗室，无甚实权，囊中又羞涩，怕是难入人家法眼哦。”
另一人挑唆：“是啊。说到底，还是得圣心眷顾才顶用。
你看闲王殿下，当年娶江家大小姐时，不也是陛下点头才成的美事？
若陛下肯为十五弟你说句话，哪怕只是一两句，定国公府岂敢不从？
说不定啊，是陛下日理万机，忘了体恤兄弟们的终身大事了……”
这话像根细针，轻轻扎在郗砚和心上。他本就因被拒而敏感，此刻听着，觉得有几分道理。
是啊，若皇兄肯替他稍稍施压，定国公府怎会如此干脆地回绝？
莫非……皇兄真的从未将他这等微末弟弟放在心上？
一种混合着委屈与不甘的微妙情绪，在他心田悄然滋生。
他垂下头，默默听着同伴们义愤填膺的议论，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
他不知的是，这几人离去后，出了他的郡王府，转过几条街巷，便钻进了一处不起眼的茶楼雅间。
方才那位摇扇的郡公，此刻正对着帘后一道模糊的人影躬身回话，谄媚道：“……话都已按您的意思递过去了，十五殿下瞧着，似是听进去了几分……”
帘后人低低“嗯”了一声，抛出一小袋金银：“做得干净。日后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谢您赏！能为贵人效力，是在下的福分！”
这厢暗流悄然涌动，那厢皇宫大内，却似浑然未觉。
蔺景然正饶有兴致地看着阿瑞给他的葵花苗搬家。
几日春雨，那苗蹿得快，原先的小地方显得拥挤。
阿瑞谨记太子哥哥教的法子，小心翼翼地将苗分株移栽，每株间隔开足够的距离，好让它们日后能舒枝展叶。
“母妃您看，这株最高！以后肯定能结最大的瓜子！”
阿瑞指着最健壮的一株，小脸上满是汗珠和泥点，却兴奋得发光。
蔺景然拿着柄团扇，轻轻替他扇着风，笑道：“是是是，我们阿瑞最会种瓜。等秋日收了瓜子，母妃第一个炒来吃。”
挽风从外头进来，欲言又止。蔺景然瞥她一眼，起身走到廊下：“怎么了？”
挽风凑近些，压低声音：“娘娘，外头有些风言风语，是关于十五皇子求娶定国公二小姐被拒的事……”
蔺景然挑眉，示意她继续说。
挽风便将听来的那些议论，尤其是有人刻意引导、暗示陛下不体恤兄弟的部分，细细说了。
“……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奴婢听着，倒像是有人故意在往陛下身上引火呢。”
蔺景然摇着团扇的手顿了顿：“哦？这是见十五郡王性子软和，想拿他当枪使，给陛下添堵？可惜了，十五郡王怕是真要难过了。”
她沉吟片刻，吩咐道：“这些话，左耳进右耳出便罢，不必往外传。陛下跟前，更不必特意去提。”
她深知郗砚凛的性子，这等微末伎俩，未必能入他的眼，即便知道了，也自有他的考量和处理方式。她贸然去说，反倒不美。
“是，奴婢明白。”挽风点头应下。
当夜，郗砚凛批阅着奏章，忽而头也未抬地问了一句：“十五近日如何？”
张德海躬身回禀：“回陛下，十五殿下自被定国公府回绝后，闭门不出。只是……前日有几家宗室子弟过府探望，说了会子话。”
郗砚凛朱笔未停，只在奏章上划下一道凌厉的批红，“都说了些什么？”
张德海将探听来的话语，一字不差，客观复述了一遍。
良久，郗砚凛才冷冷哼了一声，丢下朱笔：“蠢钝如猪，易受人撺掇。”
有人不安分了，想借着郗砚和这颗软柿子来试探他的态度，甚至妄图离间天家亲情。
“传朕口谕，”他冷冷道，“十五皇子郗砚和，闭门读书，静思己过，无朕旨意，不得擅离府邸。另，着宗正寺丞，好好查一查近日是哪几家子弟如此清闲，多嘴多舌，扰郡王清静。”
“奴才遵旨。”张德海躬身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一道无声的禁令，便这般落了下来。看似是惩戒郗砚和思虑不周、行为冒失，实则是将他暂时保护起来，隔绝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的撺掇，更是对幕后之人的一次清晰警告。
夜色更深，乌云缓缓遮蔽了星月。一场春雨，似乎又要落下。
而明曦宫中，蔺景然正哄了阿瑞睡下，听着窗外渐起的风声，轻轻关上了窗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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