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张远声:“大人如今身为朝廷敕封的‘分守潼关道防御副使’,守土有责!抚台大人令你,即刻整备本部精锐,火速东进,于潼关以东之崤函古道险要处设防,据险扼守,阻滞贼寇西进步伐,为洪督师大军回援争取时间!”
堂内一片死寂。赵武的拳头瞬间握紧,李崇文倒吸一口凉气,连胡瞎子都眯起了眼睛。
这道命令,堪称毒辣!让张家庄这点刚刚经历血战、伤亡惨重的兵力,离开经营已久的坚固堡垒,前去野外正面阻击数万流寇主力?这无异于以卵击石,送死而已!
杨廷麟仿佛没有看到众人难看的脸色,继续道:“所需粮饷,仍依前议,由将军就地筹措。然军情如火,刻不容缓!只要将军能阻敌十日,便是泼天之功!届时,朝廷必有重赏,抚台大人亦将不吝保举!”
空头支票开得响亮,却将实实在在的死亡风险和责任全数压下。
张远声面无表情地看完公文,缓缓放下,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杨廷麟:“杨先生,抚台大人军令,下官已然明了。为国效命,守土安民,乃我辈本分,不敢推辞。”
杨廷麟神色稍缓。
但张远声话锋随即一转:“然则,先生方才也提及,我部新遭大战,伤亡惨重,兵员疲敝,甲胄兵器损毁严重,实无力野战。更何况,庄内新纳流民数万,瘟疫方歇,人心未定,若精锐尽出,一旦生乱,或有小股流寇袭扰,则后果不堪设想。届时,恐未竟阻敌之功,先失立足之本,反为不美。”
他开始摆事实,讲困难,语气诚恳,滴水不漏。
“更何况,”张远声手指敲了敲那份钧令,“下官之职,乃‘分守潼关道’。守土之责,非止野战一途。据庄而守,深沟高垒,收纳流散,稳固后方,使贼寇不敢肆意深入,袭扰其粮道,刺探其军情,同样是为大军策应,为朝廷分忧。若贸然浪战,致使本军覆没,贼寇长驱直入,岂非辜负朝廷厚望,陷抚台大人于不义?”
他巧妙地将“避战”解释成了另一种更“负责任”的“守土”方式,甚至隐隐点出巡抚这道命令可能带来的战略风险。
杨廷麟眉头微蹙,他自然听出了其中的推脱之意,但张远声所言又句句在理,难以直接驳斥。他沉吟道:“将军所言,亦有道理。然则军令已下,若无一兵一卒东向,恐难以向抚台交代。如今各地官军皆被调遣,抚台麾下实已无兵可派,唯今之计……”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你们必须出动,哪怕做做样子。
张远声与李崇文对视一眼,知道完全拒绝是不可能的,必须有所表示。
“杨先生,”李崇文开口了,语气谦恭而务实,“非是我等惧战。实则庄中情况,确如大人所言,困难重重。然抚台军令亦不可违。不如这般:我等即刻精选三百敢死之士,由得力干将率领,携带干粮,东出哨探。一则可为大军前哨,预警敌情;二则可于险要处多设疑兵,广布旗帜,虚张声势,或可迟缓贼寇行军;三则若遇战机,亦可袭扰其侧翼。如此,既不违抗军令,亦能最大程度保存实力,切实为潼关防线贡献力量。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这番话说得漂亮至极。出动三百人,既表达了服从的态度,又避免了主力葬送野外。“哨探”、“疑兵”、“袭扰”,都是无法量化考核却又确实存在的军事行动,完美地钻了命令的空子。
杨廷麟深深地看了李崇文一眼,又看向面无表情的张远声。他明白,这已是对方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强行逼迫,很可能适得其反。
良久,他缓缓点头,语气莫测:“既如此……便依李先生之言。三百精锐,需即刻出发。所需一应军资,便由贵庄自行筹措了。望尔等……好自为之。”
他起身,意欲告辞,临走前,似不经意地又说了一句:“对了,抚台大人听闻贵庄有新式火器,威力不凡,于破‘过天星’一役中立下大功。如今国事艰难,还望将军能以大局为重,若能献上制法,或抽调工匠助朝廷督造,亦是莫大功勋。”
图穷匕见!原来这才是他此次前来,更深层的目的之一——窥探那“雷法”的秘密!
张远声心中冷笑,面上却恭敬道:“先生谬赞了。哪有什么新式火器,不过是缴获的些许旧炮,又恰逢那日天气干燥,火药爆燃得猛烈些罢了,侥幸建功,实不足道。庄内匠户粗陋,岂敢与朝廷军器监相比。”
轻描淡写,推得干干净净。
杨廷麟目光闪烁,不再多言,拱拱手,转身离去。
送走使者,总务堂内气氛依旧沉重。
“大人,我们当真要派三百人去送死?”赵武忍不住问道。
“派。”张远声斩钉截铁,“但不是送死。胡瞎子,你亲自带队,不要走大路,钻山沟,以保存自身、探查敌情为第一要务!我要知道‘革里眼’部的详细规模、构成、行军速度、士气!必要时,可袭扰其粮队或斥候,但绝不可与主力接战!明白吗?”
“明白!保命第一,偷鸡摸狗第二!”胡瞎子嘿嘿一笑,领命而去。
“那我们……”李崇文看向张远声。
“我们?”张远声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张家庄的位置,“加固工事!囤积物资!整训新兵!将缴获的兵甲全部发下去!派人去周边所有能联系的村庄、寨堡,告诉他们,大股流寇将至,要么并入我庄,要么自行躲入深山,要么……就自求多福!”
他的目光冷冽如刀:“朝廷靠不住,巡抚靠不住。这世道,能靠的只有我们自己手里的刀和脚下的墙!他想用我们的血去换他的时间,那我们就要用这道命令,换来我们壮大的机会!”
“从现在起,以‘奉令协防’之名,将我们的控制区,再向外扩二十里!愿意来的,我们接纳!不愿意的……等流寇过来,他们就没得选了!”
危机,即是危险,也是机遇。朝廷的一纸调令,反而给了张远声一个光明正大扩张势力、整合资源的绝佳借口。
忠义的皮要披好,但生存的骨,绝不能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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