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羽愣住了。
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
翠丫会激动得语无伦次，会感激涕零，会把孙儿当成神明一样供奉起来。
却唯独没有想过这一种。
拒绝。
那个对自己言听计从，将自己视作神明，甚至连自己喜欢落在她哪边肩膀都记得清清楚楚的翠丫。
竟然拒绝了自己。
“为什么？”
林羽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错愕。
翠丫没有回答。
她只是死死地抱着怀里的孙儿，仿佛那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浮木。
她的身体，还在因为后怕和激动而微微颤抖。
但她的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大仙……我不是不信您……”
翠丫的嘴唇哆嗦着，泪水再次涌了出来，但这一次，不是绝望，而是一种深可见骨的恐惧。
“我是……怕了啊……”
她拉着林羽的衣袖，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嘶哑地哭诉着。
“我男人被抓去当兵，再也没回来……我怕……”
“我大儿子长大了，也被抓去当兵，同样一去不回……我怕……”
“我二儿子，我那苦命的儿媳妇……都走了……我真的怕了啊！”
她一句比一句说得更重，仿佛要将这几十年的恐惧，全部都喊出来！
“什么真龙天子……什么结束乱世……什么建立新朝……”
翠丫用力地摇着头，泪水甩得到处都是。
“我不要！我什么都不要！”
“我就是一个没用的老婆子！我没那么大的心！我也不懂什么天下大事！”
“我只求……我只求我的孙儿，能像个普通人一样，平平安安地长大，娶个媳妇，生个娃，安安稳稳地过完这辈子……这就够了啊！”
她抬起头，那双被泪水浸泡得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看着林羽，充满了哀求。
“仙人姐姐，您是神仙，您有大本事！您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您让他别当什么皇帝了，好不好？这天命……太吓人了……一旦沾上了，就是打打杀杀，就是刀光剑影……我不想他走上这条路啊……”
翠丫的哭声，在这一刻，不再是无助的哀嚎。
而是一个母亲，一个祖母，用尽自己所有力气，发出的最卑微，也最决绝的祈求。
林羽看着她，心中那份错愕，早已被无尽的怜悯所取代。
她明白了。
翠丫不是不信她。
而是被这该死的世道，被这接连不断的苦难，给彻底吓破了胆。
在她眼里，所谓的“天命”，所谓的“真龙”，根本不是荣耀，而是催命的符咒，是血光的预兆。
她想要的，不是孙儿能够君临天下，名垂青史。
她想要的，只是他能活着。
平平安安地活着。
这是最纯粹，也是最沉重的舐犊之情。
林羽心中叹了口气。
她知道，用什么天命大势，用什么苍生社稷，都无法说服眼前这个已经被恐惧淹没的老妇人。
强行带走孩子？
她做不到。
那会彻底摧毁翠丫活下去的最后一点念想。
林羽没有再提“真龙天子”四个字。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翠丫，任由她哭着，发泄着。
许久之后，翠丫的哭声渐渐小了。
林羽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直击人心的力量。
“翠丫。”
“你想陪你的孙儿多久？”
翠丫愣住了。
她抬起婆娑的泪眼，不明白林羽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
“十年？”
“二十年？”
林羽的声音依旧平静。
“还是……想看着他娶妻生子，儿孙满堂？”
“我……我当然想……”翠丫下意识地回答，声音里带着一丝茫然。
她想永远陪着孙儿，看着他长大，看着他成家，看着他不再需要自己这个老婆子……
林羽看着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
“你不想。”
下一刻，林羽伸出了她那根晶莹如玉的手指。
在翠丫惊愕的目光中，轻轻地点在了她的眉心。
“你，自己看。”
嗡——！
一股清凉的气息，瞬间涌入了翠丫的脑海。
眼前的世界，猛然发生了变化！
她仿佛拥有了一种奇异的“内视”能力，她看到了自己的身体。
那颗跳动的心脏，早已疲惫不堪，每一次搏动，都显得那么吃力。
她的五脏六腑，都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死气，像是生了锈的零件，在勉强运转。
她身体里的血液，不再鲜活，而是变得浑浊而又迟滞。
最让她感到恐惧的。
是她看到了自己头顶上，那团代表着生命本源的火焰。
那团火，已经微弱到了极致。
就像是风中最后一星残烛，火苗只有豆粒大小，颜色昏黄，仿佛随时都会被一阵微风吹灭。
一个冰冷而又清晰的念头，直接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阳寿，不足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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