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老林子边上,有个屯子叫靠山屯。屯子里老户人家都供着保家仙,有的是狐仙,有的是黄仙,也有常仙和灰仙。这保家仙若是供奉好了,能护佑家宅平安,招财进纳;若是怠慢了,轻则家宅不宁,重则祸及三代。
这靠山屯东头有户姓张的人家,当家的叫张满仓,四十出头,是个做山货生意的。这张家祖上三代都供着狐仙,据说那狐仙是当年张满仓的太爷爷从猎户手里救下的一只白狐,通体雪白,唯额间一抹红,似朱砂点就。那白狐为报恩情,便留在张家做了保家仙。自此之后,张家果然顺风顺水,家业渐丰。
张满仓接手家业后,头几年还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炷香,可后来生意越做越大,走了几趟省城,见了些世面,便渐渐觉得这些老辈传下来的规矩迂腐可笑。他媳妇王氏劝过几回,说:“当家的,咱家老太爷在世时可嘱咐过,这保家仙可不能怠慢啊!”
张满仓却不以为然:“妇道人家懂什么?如今是啥年代了?挣钱靠的是脑子、是门路!供个牌位就能来钱,那天底下谁还干活?”
话虽如此,张家生意却依旧红火。张满仓越发觉得是自个儿本事,与那狐仙无甚干系,供奉之事便越发敷衍起来。原先初一十五还上炷香,后来连过年过节都时常忘记。那供奉狐仙牌位的西厢房,也渐渐堆满了杂物,积了厚厚一层灰。
这年深秋,张满仓去老林子深处的几个屯子收山货。回来时已是傍晚,天色阴沉,飘着清雪。他赶着马车,行至一处叫“狐泣岭”的山道时,拉车的青骡突然一声嘶鸣,人立而起,任凭如何鞭打,只是原地踏步,不肯前行。
张满仓骂骂咧咧地跳下车,往前一看,只见道中间趴着个白乎乎的东西。走近一瞧,竟是只白狐,浑身血迹斑斑,一条后腿被兽夹子死死咬住,眼看是活不成了。
若是往常,张满仓或许还会发发善心。可今日他归心似箭,车上还载着价值不菲的山参、皮子,眼见这畜生挡道,心头一阵火起。
“该死的畜生,挡你爷爷的财路!”他骂了一句,抽出腰间的马鞭,朝着那奄奄一息的白狐没头没脑地抽去。
鞭子落在皮肉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那白狐起初还微微抽搐,几鞭下去,便彻底没了声息。张满仓打得性起,又狠狠抽了十几鞭,直到那狐尸皮开肉绽,这才喘着粗气停下。
他踢了一脚狐尸,觉得晦气,便连那兽夹一起,将其踹下了路边陡坡。说来也怪,那青骡这才肯迈步前行。
当夜回到家中,张满仓对此事只字未提。夜里却做了个怪梦,梦见一白衣白发的老人,额间一点朱砂红,站在他炕头,眼神冰冷,身上道道鞭痕渗着血。老人也不说话,只伸手指了指他,便化作一股白烟散了。
张满仓惊出一身冷汗,醒来只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并未放在心上。
谁知过了几日,家中便开始不太平起来。
先是山货铺子莫名走了水,好在救得及时,只烧毁了一小库房的干货。接着,他儿子宝柱好端端在炕上睡觉,半夜竟从炕上滚下来,摔折了胳膊。请来的郎中瞧了,直皱眉头,说这摔得蹊跷,不像是自己滚下来的,倒像是被人硬拽下来的。
张满仓心里开始犯嘀咕,便让王氏备了香烛供品,去西厢房给狐仙牌位上了炷香,磕了几个头。
当夜,他又梦见了那白衣老人。这次老人开了口,声音冰冷:“香火易续,孽债难偿。鞭尸之痛,刻骨铭心。”言罢,拂袖而去。
张满仓彻底醒了,心下骇然,想起那日狐泣岭之事,冷汗涔涔而下。他这才明白,那日打死的恐怕不是寻常野狐,而是与自家渊源极深的仙家!
次日,他急忙备下三牲重礼,又请来屯子里颇懂这些事理的李二奶奶主持,想好好给狐仙赔个罪。
李二奶奶年近八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她看了张家那积灰的牌位,又听了张满仓支支吾吾的讲述,连连摇头:“满仓啊满仓,你惹下大祸了!你家这老仙家最是护短,也最记恩怨。你祖上于它有恩,它保你家百年兴旺。可你如今不仅怠慢于它,竟还对它的族裔行了鞭尸这等酷虐之事?这仇,结得深了!”
张满仓吓得面如土色,连连作揖:“二奶奶,您可得救救我!花多少钱都行!”
李二奶奶叹口气:“我且试试,成与不成,还得看老仙家肯不肯给这个面子。”
法事就在西厢房举行。李二奶奶净手焚香,口中念念有词。香烟袅袅中,那牌位似乎微微动了一下。李二奶奶身体一抖,眼神变得浑浊起来,再开口时,声音竟变成了一个尖细苍老的老妪声:
“张家小子,听着!”那声音冰冷刺骨,“吾乃长白山修炼五百年的胡三太奶,受你家老仙所托,来传句话!它说,恩已尽,债需偿。鞭尸之辱,非你张家一命可抵。它要你张家三代积累,散尽家财!要你子孙后代,永世贫寒!更要你病榻缠绵,受尽皮肉之苦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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