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的烛火亮到三更时,沈若雁还守在偏殿的案前,指尖捻着狼毫,在废纸上反复练习 “知止” 二字。殿内的檀香混着墨香,漫过明黄的帐幔,飘到外间的回廊下,与檐角的夜露撞在一起,生出清冽的凉意。
“沈姑娘,万岁爷还在批奏折,您先歇会儿吧?” 小太监捧着茶盏进来,见她笔下的字越发沉稳,忍不住多嘴,“您这字,比前儿个宫里的刘先生都不差了。”
沈若雁放下笔,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才发觉手已经僵了。她来养心殿当差不过三日,却像是过了三个月 —— 每日研墨、铺纸、候在案侧,听着万岁爷翻动奏折的沙沙声,连呼吸都得小心翼翼。
“不敢当。” 她浅啜一口茶,目光落在案上那本摊开的《道德经》上。书页是新换的,宣纸泛着细腻的光,“知止不殆” 四个字被人用小楷抄录在扉页,笔锋遒劲,一看便知是万岁爷的笔迹。
这是昨日她当值时,万岁爷随手递给她的。当时他正对着一份西北战报蹙眉,忽然指着案上的旧书问:“你的字,能抄录这个?” 沈若雁点头应下,夜里挑灯抄了半本,今日呈上去时,万岁爷只淡淡说了句 “还行”,却把这新抄的本子留在了案头。
更漏滴答作响,殿内的烛芯爆了个火星。沈若雁听见万岁爷在里间轻咳了一声,连忙起身整理案上的奏折,将墨迹未干的朱批叠在一旁。她知道,万岁爷这几日为了西北战事寝食难安,白日在御书房议事,夜里还要批阅奏折,眼底的青黑一天比一天重。
“沈若雁。” 里间传来传唤声,沈若雁立刻应了,捧着刚沏好的参茶走进去。
万岁爷靠在龙椅上,手里捏着份奏折,眉头紧锁。明黄的烛火照在他脸上,鬓角的银丝看得格外清晰。沈若雁将参茶放在案上,刚要退下,却被他叫住:“你来得正好,看看这个。”
她垂眸看去,奏折上写的是西北将领请求增兵的事,字里行间满是焦灼。沈若雁的心轻轻一紧 —— 这种军国大事,哪是她一个宫女能置喙的?
“罪婢不敢妄议朝政。” 她屈膝行礼,指尖却不小心碰倒了案上的镇纸,玉石落地的脆响在寂静的殿内格外刺耳。
“无妨。” 万岁爷没抬头,指尖点着奏折上的 “急” 字,“你前日在御花园说‘风无顺逆’,今日倒不敢说了?”
沈若雁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知道,万岁爷不是真的要听她的意见,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这些日子,朝堂上主战主和两派争执不休,连最亲近的大臣,说话都带着顾虑,反倒是她这个身份低微的宫女,能让他松快些。
“罪婢不懂兵法,” 她捡起身镇纸,放回案上,声音放轻了些,“只记得小时候听村里的老人说,打猎要看风向,追兔子不能直着跑 —— 跑急了,反倒会被兔子绕晕。”
万岁爷抬眼看她,眼里带着几分兴味:“你的意思是,朕不该增兵?”
“罪婢不敢。” 沈若雁垂下眼,“只是觉得,兔子急了会咬人,西北的敌军若是被逼得太紧,怕是会拼死反扑。不如先停一停,看看他们的动静 —— 就像您说的,‘等风来’。”
她刻意用了万岁爷前几日说过的话,既表了态,又没越界。万岁爷看着她,忽然笑了:“你这张嘴,倒是会说话。” 他拿起那份奏折,往案上一放,“就依你说的,先缓三日,看看再说。”
沈若雁的心轻轻落了地。她知道,这不是她的话起了作用,而是万岁爷本就有缓兵之意,不过是借她的口,定了主意。可这份 “借”,本身就是不同寻常的恩宠。
“夜深了,你下去歇着吧。” 万岁爷挥了挥手,重新拿起另一份奏折。沈若雁叩首退下,走到廊下时,才发现月已上中天,清辉洒在琉璃瓦上,像铺了层碎银。
这几日在养心殿当差,她见过万岁爷的疲惫,也见过他的犹豫。那个在御花园里威严迫人的帝王,私下里竟也会对着奏折叹气,会在喝到浓苦的参茶时皱眉头。沈若雁忽然觉得,他和那本《道德经》里说的 “圣人” 不一样,他也是个会累、会烦的凡人。
第二日当值时,沈若雁刚铺好宣纸,就见李德全捧着个锦盒进来,笑着说:“沈姑娘,这是万岁爷赏您的。” 打开一看,里面是支羊脂玉簪,簪头雕着朵小小的茉莉,和她那日别在鬓边的一模一样。
沈若雁的脸微微发烫,接过锦盒谢恩,指尖触到冰凉的玉簪,心里却暖得发慌。她知道,这不是普通的赏赐,是万岁爷记着她的喜好 —— 一个帝王,能记住宫女鬓边的一朵花,这本身就是 “龙心微动” 的证明。
“万岁爷说,” 李德全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姑娘这几日抄的《道德经》,他瞧着好,让您接着抄,抄完了,他要亲自题跋。”
沈若雁的心猛地一跳。题跋,意味着这份抄本会被珍藏,意味着她的名字,会和帝王的笔迹连在一起。这已经不是恩宠,而是近乎 “抬举”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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