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的门被风撞得直响，淑妃的凤袍在光影里浮动，像一片压人的云。苏凝站在原地，半边脸火烧火燎地疼，血腥味顺着喉咙往肚子里咽，涩得她眼睛发酸。可她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用那点尖锐的疼，压下了涌到眼眶的湿意。
“怎么？不服气？” 淑妃重新坐回软榻，宫女递上的帕子被她扔在地上，“本宫告诉你，这一巴掌，是替万岁爷教你规矩！在这后宫，别说是你一个末等常在，就是贵妃娘娘，犯了错也一样受罚！”
苏凝没说话，只是缓缓弯腰，捡起地上的帕子。那帕子绣着缠枝莲，是上好的杭绸，沾了灰尘，却依旧看得出精致。她用帕子轻轻擦了擦嘴角的血，动作慢得像在做一件极郑重的事。
“淑妃娘娘教训的是。” 她将脏了的帕子叠好，放在一旁的妆台上，声音平静得近乎诡异，“臣妾确实该罚。”
淑妃眯起眼睛，打量着她。这小丫头的反应太奇怪了 —— 换作旁人，要么哭天抢地求放过，要么梗着脖子硬顶，哪有像她这样，挨了打还一脸 “受教” 的？莫不是打傻了？
“你倒是说说，你错在哪儿了？” 淑妃故意刁难，想看看她能说出什么花样。
苏凝垂眸，目光落在自己的粗布裙上。粗麻的料子磨着皮肤，痒得难受，却比刚才的云锦裙让她踏实。她定了定神，一字一句道：“臣妾错在‘不知分’。”
“哦？” 淑妃来了兴致，“怎么个不知分法？”
“第一，不知身份之分。” 苏凝抬起头，红肿的脸颊让她的眼神显得格外清亮，“臣妾只是末等常在，却穿了只有娘娘能穿的云锦，是为僭越。”
“第二，不知场合之分。” 她顿了顿，声音稳了些，“长信宫是娘娘常来的地方，臣妾不该巴巴地往这儿凑，惹人厌烦。”
“第三，不知恩宠之分。” 说到这，她的声音轻了些，却带着一种通透的清醒，“万岁爷赏碗甜汤，是体恤；赏件衣裳，是恩典。可臣妾不该把这些恩典当成依仗，忘了自己是谁。”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认了错，又没半句怨怼，连淑妃身后的大宫女都忍不住偷偷抬眼看她 —— 这苏常在，怕是比看上去的要厉害得多。
淑妃的脸色缓和了些，却依旧端着架子：“你能想明白这些，还算不笨。” 她拿起茶盏，刚要喝，忽然瞥见苏凝嘴角的血，心里又冒起无名火，“只是光想明白没用，得记住疼！”
她猛地将手里的茶盏往地上一摔！
“哐当” 一声，青瓷碎片溅得到处都是，滚烫的茶水溅在苏凝的脚边，差点烫到她的鞋。周围的宫女吓得尖叫，却没一个敢动。
苏凝站在原地，连眼皮都没眨一下。碎瓷片映着她的影子，一半在阴影里，一半在阳光下，像极了她此刻的心境 —— 一半是钻心的疼，一半是强迫自己冷静的理智。
“娘娘息怒。” 她忽然屈膝，对着淑妃深深一拜，“臣妾知道，娘娘今日不是真要罚臣妾，是想教臣妾怎么在后宫活下去。这一巴掌，这一摔，都是娘娘的心意，臣妾领了。”
“领了？” 淑妃被她这副 “感恩戴德” 的样子噎得说不出话。她原本准备了一肚子刻薄话，想把这小丫头羞辱得抬不起头，可对方硬是把 “羞辱” 当成了 “教诲”，让她的火气像打在了棉花上，软绵绵的没处使。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李德全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急促：“淑妃娘娘，万岁爷在前头暖阁等着呢，说新得了些雨前龙井，请您过去尝尝鲜！”
淑妃的脸色变了变。她拿捏苏凝，本就想赶在见万岁爷之前立个威，让这小丫头知道厉害，可李德全来得这么巧，莫不是…… 她瞥了眼苏凝，见她依旧垂着头，看不出半点异样，心里的疑云更重了。
“知道了。” 淑妃扬声应道，语气却没了刚才的厉色。她站起身，凤袍扫过地上的碎瓷片，发出 “咔嚓” 的轻响，“苏凝，今儿个看在万岁爷的面子上，就饶了你这遭。往后再犯，仔细你的皮！”
苏凝深深叩首，额头抵着冰凉的地砖，声音清晰：“臣妾谢娘娘不罚之恩。更谢娘娘教诲之恩 —— 今日之辱，臣妾会记一辈子，时刻提醒自己安分守己。”
“记一辈子” 四个字，她说得极轻，却像一颗石子，投进淑妃心里。淑妃看着她伏在地上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小丫头不像表面那么简单。那不是懦弱，是藏得极深的韧性，像寒冬里埋在雪下的草，看着枯了，根却没死。
“走吧。” 淑妃没再多说，转身带着宫女往外走。经过苏凝身边时，她的凤鞋故意碾过一片碎瓷，离苏凝的手指只有寸许。
苏凝的指尖缩了缩，却没抬头。直到凤袍的影子彻底消失在殿外，直到李德全的脚步声也远了，她才慢慢抬起头。
偏殿里静得可怕，只有窗外的风卷着玉兰花瓣，撞在窗纸上 “沙沙” 响。地上的碎瓷片闪着冷光，像一排尖利的牙。苏凝看着那些碎片，忽然笑了 —— 笑得很低，带着血腥味的沙哑，眼角却滚下一滴泪，砸在粗布裙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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