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后大典后的第三个清晨，坤宁宫的檐角还挂着未褪尽的红绸。青禾推开窗时，晨光漫过门槛，在金砖地上淌成一片金河，带着新晒的艾草香 —— 那是昨夜内务府按习俗撒的，说能 "驱邪纳福"。
"娘娘，该起身了。" 青禾转身时，看见苏凝已经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的侧脸平静得像秋水。皇后朝服被仔细叠在紫檀木架上，九凤纹在晨光里若隐若现，鸽血红的宝石折射出细碎的光，却不及她鬓角那支素银簪子来得温润。
"今日不用穿朝服。" 苏凝的指尖拂过簪子上的缠枝纹，那是母亲留传的旧物，"去把那件月白常服拿来吧，料子软和些。"
青禾应声去了，路过外间时，看见小太监们正清点贺礼。紫檀木长案上摆得满满当当：东珠朝珠、和田玉如意、云锦屏风...... 最惹眼的是镇国公送来的那幅《江山万里图》，据说前朝画师用了十年才画成。可这些价值连城的物件，都不如窗台上那盆新抽芽的兰草 —— 那是七皇子今早从御花园挖来的，还沾着湿漉漉的泥土。
"陛下昨夜歇在养心殿？" 苏凝对着铜镜匀粉，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嗯，李德全公公说，陛下批阅奏折到寅时。" 青禾替她系好衣襟，忽然压低声音，"听说...... 慈宁宫那边遣人来问安，被陛下拦回去了，说 ' 太后需要静养 '。"
苏凝的手顿了顿，胭脂在脸颊上晕开淡淡的红："知道了。让人把库房里的那匹藕荷色锦缎送去慈宁宫，说是 ' 新得的料子，适合做春衫 '。"
青禾有些不解："娘娘何必......"
"她是太后，是陛下的母亲。" 苏凝打断她，目光落在铜镜里自己的眼睛上，那里没有得意，只有平静，"宫墙里的恩怨，不必赶尽杀绝。"
正说着，七皇子赵昀背着个小书包跑进来，书包上的流苏还沾着草叶。"母亲！先生夸我字写得好！" 他举起描红纸，上面的 "国泰民安" 四个字虽稚嫩，却笔笔端正，"先生说，这是皇后娘娘的功劳。"
苏凝接过纸，指尖触到孩子温热的掌心，心里软得发颤。她想起三年前刚收养这孩子时，他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全，见了生人就躲在桌底，如今却能大方地展示字迹，眉眼间的怯懦早已被开朗取代。"七儿进步了。" 她替他理了理歪掉的书带，"不过 ' 泰' 字的最后一笔要收住，就像做人，得意时不能太张扬。"
七皇子似懂非懂地点头，忽然指着窗外："母亲你看！沈大人来了！"
吏部尚书沈敬之的身影出现在月门外，手里捧着个蓝布包裹，步履轻缓得像怕惊扰了什么。他站在廊下等通传时，目光掠过院里的玉兰，花瓣上的露珠在晨光里闪着光，像极了十二年前苏明哲在江南任上，案头常摆的那盆。
"沈大人有何要事？" 苏凝请他坐下，青禾奉上刚沏的雨前龙井，茶汤清亮得能照见人影。
沈敬之打开包裹，里面是几本泛黄的卷宗："这是苏大人当年在江南的政绩录，臣让人从巡抚衙门找出来的。上面记载着他兴修水利、减免赋税的事，百姓至今还念着他的好。" 他翻开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批注，"您看，这里写着 ' 治水如治吏，堵不如疏 '，真是至理名言。"
苏凝的指尖抚过父亲的字迹，笔锋刚劲里藏着温润，像他生前的模样。她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总在灯下批改文书，自己趴在旁边看，他就教她念 "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那时不懂，如今站在这坤宁宫里，才明白那份沉甸甸的牵挂。
"多谢沈大人费心。" 苏凝将卷宗收好，"这些...... 我会好好收着。"
沈敬之起身告辞时，目光扫过案上的《女诫》，忽然道："臣听说，陛下要将《女诫》从后宫典籍里撤了？"
"不是撤，是添。" 苏凝淡淡道，"让尚书院加印些《孝经》《内则》，和《女诫》一起发下去。女子立身，不光要 ' 敬顺 '，更要 ' 明辨 '。"
沈敬之愣了愣，随即拱手："娘娘高见。" 他转身离去时，听见身后传来七皇子的读书声，"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童声清亮，穿透窗棂，在宫道上荡开圈圈涟漪。
养心殿的暖阁里，皇帝正对着舆图出神。北疆送来的军报摊在案上，苏靖远的字迹力透纸背："蛮族已退三百里，春耕前可保无虞。" 旁边放着的是江南盐税改革的章程，沈敬之的批注写得密密麻麻，最后一句是 "民心安，则天下安"。
"陛下，坤宁宫送了点心来。" 李德全捧着个食盒进来，里面是刚蒸好的桂花糕，还冒着热气，"苏娘娘说，这是用去年的陈桂花做的，让陛下尝尝 ' 旧味 '。"
皇帝拿起一块，入口清甜，带着淡淡的酒香，果然是自己喜欢的味道。他想起三年前在碎玉轩，苏凝也是这样，用最普通的料子做出最合心意的吃食，不像柳妃，总要用金箔银粉来堆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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