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元年的第一场春雨，是在惊蛰这天落下的。细密的雨丝斜斜地织着，将太和殿前的广场洗得发亮，砖缝里的青苔冒出嫩黄的芽，像无数个探头探脑的希望。赵晏站在丹陛上，望着雨幕里往来的内侍，他们正忙着将新制的 “永熙” 年号旗插遍宫阙，杏黄色的旗面在雨中微微舒展，像刚破茧的蝶。
“陛下，江南的奏报。” 李德全捧着奏折的手裹在油布套里，生怕墨迹被雨打湿。这份八百里加急的奏报上，江南巡抚用朱笔圈出了 “麦种已播，春雨及时” 八个字，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是农人式的直白喜悦。
赵晏接过奏折，指尖触到纸面的潮气，忽然想起在青州种麦的老农说的 “春雨贵如油，一滴值千金”。他转身走向暖阁，龙袍的下摆扫过湿漉漉的台阶，溅起细碎的水花，像在丈量这新朝的第一步。
暖阁里的黄纱帘已经收起，苏凝坐在东侧的檀木椅上，正对着舆图标注河道。案上的青瓷碗里飘着热气，是刚沏的雨前龙井，茶香混着窗外的泥土腥气，竟有种奇异的安宁。见赵晏进来，她抬手示意他看舆图：“你看，这几处堤坝按你的意思加了石料，今年汛期该能安稳些。”
赵晏凑过去，见舆图上的黄河沿岸用朱笔圈了十几个红点，每个点旁都注着 “三月完工”，是他上个月亲批的工程。他想起张廷玉当时的担忧：“陛下，国库刚缓过来，此时修坝怕是吃力。” 而他指着青州送来的万民折说：“百姓说‘宁愿今年少吃口，也要堤坝牢如狗’，这钱得花。”
“户部刚送来账册，” 苏凝递过一本蓝布封皮的簿子，“盐商捐的银子到了大半，够支撑到汛期了。还有…… 你让兰统领查的贪腐案，也有了眉目。”
赵晏翻开账册，见 “苏州织造” 一栏用墨笔勾了圈，旁边注着 “私吞贡品三百匹”。他想起登基前，苏凝教他的 “查贪腐要抓典型，打蛇要打七寸”，于是提笔批道：“革职查办，抄没家产，所贪之物悉数发还织造局，另选清廉者接任。”
笔尖落下时，窗外的雨忽然大了些，打在琉璃瓦上噼啪作响，像在为这道谕旨鼓掌。
巳时的雨稍歇，赵晏带着几个内侍去了御花园。新栽的玉兰树抽出了花苞，裹着层细密的水珠，像堆在枝头的月光。他走到那棵老海棠树下，看见树洞里藏着个小小的陶罐，是小时候和五哥赵珏一起埋的，里面装着两截啃剩的糖葫芦棍，如今已泛着深褐的光。
“陛下，该回宫批阅奏折了。” 李德全轻声提醒，目光落在那只陶罐上，带着几分唏嘘 —— 当年的顽童，一个成了新帝，一个成了孤魂，世事真是难料。
赵晏将陶罐重新埋好，用新土盖严实：“让它在这儿吧，也算个念想。” 他转身时，看见几个小太监在不远处放风筝，竹骨扎的 “永熙” 二字风筝被风托着，在雨后天幕里越飞越高，线轴转得嗡嗡响。
“放那么高，不怕线断了？” 赵晏笑着问。
领头的小太监仰着脖子，脸涨得通红：“回陛下，这线是新换的蚕丝线，结实着呢！就像咱们永熙朝，稳当！”
赵晏的笑声在花园里荡开，惊飞了枝头的麻雀。他忽然想起苏凝昨夜说的 “百姓心里有杆秤，你做得好不好，他们都看得见”，原来这杆秤不在奏折里，在风筝线的松紧里，在麦种的饱满里，在每个普通人的笑脸上。
午后的朝会讨论的是开办学堂的事。赵晏提出 “每县至少设一所蒙学，学费全免，由官府拨款请先生”，话音刚落，就有老臣出列反对：“陛下，百姓识字多了，恐生是非。”
“是非不在识字多少，在日子好不好过。” 赵晏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当年青州大旱，是识字的老秀才写了万民折，才让朝廷知道灾情；江南水患，是读过书的学子带人修堤，才保住了万亩良田。识字不是祸，是福。”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的百官：“朕要的永熙，不是百姓愚昧听话，是他们能读书，能明理，能指着朕的鼻子说‘陛下哪里做得不对’—— 那样的江山，才是真正的安稳。”
殿内忽然静得能听见烛火跳动的声响。张廷玉第一个出列，对着赵晏深深一揖：“陛下圣明！老臣附议！” 紧接着，周延、兰统领…… 越来越多的人躬身附和，甲胄碰撞声、朝笏轻叩声混在一起，像首崭新的乐章。
苏凝站在屏风后，听着少年帝王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眼角忽然湿润。她想起先帝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 “老七心善，却有骨”，如今看来，这根骨头不仅没被磨平，反而长得更硬，更直，带着能撑起江山的韧。
散朝时，夕阳穿透云层，在太和殿的金顶上镀了层暖光。赵晏走在丹陛上，看见宫门外的百姓正围着新贴的告示议论，那是他让人张贴的《永熙新政》，上面写着 “减免赋税”“开办学堂”“严惩贪腐” 等十条，每条都用大白话写就，连不识字的老农都能听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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